雷虹闲读ldquo本草rdquo

军旅书法家丁学洲教授为微刊题字

《西岩茶座》第期

闲读“本草”

文/雷虹

不知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本草纲目》这本书的。

从父亲那里知道,我爷爷原是当地有名的中医,主攻针炙,当地人都尊称为“雷先”,也就是先生的意思。

只是由于各种原因,爷爷早早撒手人寰,致使自己平生所学没能传于后世子孙。

爷爷去世时,父亲才四岁。阴差阳错,父亲没能学医,却选择了文学之路。倘若爷爷寿限稍长些,可能我们都会或多或少受点医学的影响吧。

但有些事也难说,我虽然没能得爷爷亲授什么医术之道,但精神的遗传密码也许仍在发挥它无形的作用。

近几年,因为写作,总想了解点中医知识,每每见了植物与药材便觉亲近,迫切想了解它们的名字,功能,药效,还断续做了一些笔记,写过不少关于植物的文章。

读《红楼梦》,也特别注意里面提到的一些药方,如薛宝钗吃的“冷香丸”,其配方之复杂令人惊叹,更有趣的还数王道士胡诌的“疗妒汤”,配方为秋梨,陈皮,冰糖,每日清晨熬煮喝便好了。虽可笑之极,却实在是润肺开胃的佳品。

而我自己和中草药,也有一点切身的缘分。且称之为“缘分”吧。

多年前,断断续续喝过近两年的中药。每月按时按点去省内一个颇有名望的老中医那里看病,照例是望闻问切,一番诊脉之后,他总手写一药方。

现在手写药方的医生不多见了。我喜欢看那药方,龙飞凤舞的字,需慢慢辨识,次数多了,几乎可以背下来,每次根据身体恢复情况也不过调一两味药。

我喜爱这老中医手写药方的古旧,有一股子发霉的昏黄气息,仿佛回到了“从前慢”的旧时光里。包括这老中医慈眉善目的神情,也有了草本植物的安静平和,不急不躁。

中药的植物气息也有一种古旧之美。单单是闻闻那盛药的牛皮纸袋的气味,便有一种恍惚的沉醉。

小小的煤炉子上,乖巧的草药们躺在砂罐里,罐子咕嘟咕嘟冒着气泡,一刻钟之后,大火转文火,淡淡的药香渐渐弥漫整个屋子,你无法具体说出它是哪一种香味,它的气息天然纯正不染尘世之滓,仿若妙玉院外的红梅般洁净如禅。

熬煮中药,煮的是时间,是一株株草木随岁月凝聚的深情,如郁可唯在《时间煮雨》里唱的:今夕何夕,青草离离,明月夜送君千里,等来年秋风起。

说到底,中药又是深沉的,它既有哲学的思辩,又有美学的纯粹。

所以《红楼梦》里宝玉说,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那黛玉一日不离药,想必她的雅也是草药的气息熏出来的罢。

所以,即便面对一碗再苦的药汁,也能以凛然之姿,一仰而尽。用什么形容那药汁的味道呢?大概像初恋吧,清香,微苦,淡若微风,带给人苦而甜美的回忆。

那时,我只是单纯莫名地喜欢着这些草木,却没有想过去了解与之有关的书籍。总认为那是一本医学著作,和自己的专业兴趣关系不大。

后来自己也开始舞文弄墨,遇到一些中药名或植物,就想要系统了解一下,便买了第一本“本草”。

有了第一本之后,我又注意到还有更详细的版本,也有彩色插图版的。

我有个怪癖,某段时间喜欢上哪本书,会疯狂的买好几个版本,有时仅仅是因为封面好看,可见女人,仍脱不了“以貌取人”的小气陋习。

买回来,单是对着精美的封面,也会痴痴地发好一会儿呆。

我发现不同的版本,内容略有差异,正好可以补充参照着读,虽增加了阅读负担,却不失为一种乐趣。

有时临睡前,我把两三个版本抱到床上,看看彩色插图版,再看看原版的,又比照一下简体版,这样读下来,记忆深刻多了。

偶尔,我做饭时又把它们搬运到厨房里,在油烟弥漫、花椒大料的烟火气息里,见缝插针瞄上一眼。

后来我发现,读“本草”须有一个好环境,好的环境能营造一种令人神往的氛围,有留白之效,可以让人打开想像空间。

午后,或静夜,一盏清茶相伴,独坐小窗,一卷在手,慢慢品味,草木的缕缕清香仿佛于书页间散发出来,与人的神气融为一体。只有这样才能体味到书中之精妙。

读“本草”,有读《诗经》的幽香芬芳,一株株草木从书页间活过来。念着那一个个美好的名字,仿佛是喊一个个女孩的名字,凤仙,茉莉,白芷,芍药,牡丹,半夏.......真真口齿留香,余味无穷。仿佛置身于美女如云的大观园。

读”本草”,又像读出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或她们都有着不同的面目与性情,从产地到特点,药性,作用,针对不同的病症,都各有特点与性情。

“独活”应该是一个独来独往,孤独清高,不愿屈从世俗的人,有点像苏轼词里的“孤鸿”。

“王不留行”使我想起“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侠客。

刘寄奴又使我想起辛弃疾的词句“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寄奴这个名字是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小名,每读此药名,不知为何会平添一种怀古伤今之情。

而“徐长卿”又该是一个多么儒雅深情的人,他该是白衣飘飘,峨冠博带的君子形象,读这个药名,应该用徐徐缓慢的语调,仿佛它可以从遥远的时空里应答。

所以武侠电视剧《仙侠奇侠传》里就有一个心怀天下,对万物皆有情,仙气飘飘的徐长卿。这编剧在构思设计人物时,肯定是想到了这味草药。

草部的第一个植物是“甘草”。说到甘草,它给我一个奇怪的印象,印象中我每次取中药,里面都少不了它。

曾好奇地问过父亲,父亲当时的说法是,它是一剂药引子,能解除其他药的毒性,中和药的作用,能让其他药更好的发挥作用。说得好像它自己没什么能耐似的。

后来读“本草”,看李时珍是这样介绍它的:“协和群品,有元老之功;普治百邪,得王道之化。赞帝力而人不知,敛神功而己不与,可谓药中之良相也。”难怪它的别名叫“国老”。元老,国老,良相都是对它极大的赞美。它是一个最好的配角。

能把配角演绎好,也不易。人人想当主角,为当主角煞费心思,真该跟甘草学学这种甘当绿叶的陪衬精神。

黄连和白头翁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一个像受尽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一个像怀才不遇青春蹉跎的白发老头儿。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每次感冒,医生偏偏爱取这个药,看到药名,都忍不住摇头苦笑。

而白头翁,让人想起唐诗里“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中的那个居荒村陋室的贫士。“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刘希夷用这鲜明的比照来警醒后人。

“萎蕤”使我想起《唐诗三百首》里的第一首诗,———张九龄的巜感遇》: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小时候读到“葳蕤”这里总是要打一下绊,查了它的意思,是形容“草木茂盛”,没想到它不仅是植物,还是一味中药。

时珍曰:此草根长多须,如冠缨下垂之緌而有威仪,故以名之。

单单是这些如词牌般动人的药名,便令人为之迷恋心动,使人想歌之叹之。明朝的文学家冯梦龙便用这些药名大大抒了一回情,这就是他的《桂枝儿》:

你说我负了心,无凭枳实,激的我蹬穿了地骨皮,愿对威灵仙发下誓愿。

细辛将奴想,厚朴你自知,莫把我情书也当破故纸。

想人参最是离别恨,只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因此黄连心苦苦里为伊担闷。

白芷儿写不尽离情字,嘱咐使君子切莫做负心人。

........

这真是一封以药寄相思的情书啊,读来又苦又甜,又辛酸又浪漫,又想笑又想哭。良药苦口,可治病,亦可慰相思。

这种浪漫情怀也只有文学家才能想得出,所以不读“本草”,你写情书也写得不情。单是为了写篇好情书,也有必要读一读此书。一笑。

“本草”中的很多中药名,猛一看挺玄乎,其实很寻常普通,李时珍说“处处有之”,它就在我们身边,甚至是生活中天天会吃到用到的。如莱菔,是萝卜;菘,是白菜。

初次读到还又乐又惊。还有前面写到的“王不留行”,以为是侠客般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实很常见,特别是麦地里随处可见。还有车前子,田埂上到处都是,我小时候去庄稼地里,走在田埂上,稍不留神便会踩到它。

看到它就觉得不喜,疙疙瘩瘩的,也不开花,一根茎往上直窜,也因为它的名字,当地人叫“牛舌头”,想想都没美感。它们生长随意,生命力旺盛,无需人工精心培育,就显得贱了些,竟不觉得是宝。

布衣粗食,怀揣有玉,“君子藏器于身”,说的不仅是君子,也是它们这些乡野植物清澈如水的心性。

植物的心性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宠辱不惊,亦如它的药性,是慢的,需文火慢炖,药效才能完全发挥出来。

服用者,也需耐着性子,草药也是有脾性的,你越急,它就越不急。喝中药调理,有点像禅修,悟道。

时珍先生的集解也是极简雅的,读来有晚明小文之风。寥寥几句,神到意到,有植物的清简。

如对“萎蕤”的解释:处处山中有之。其根横生似黄精,差小,黄白色,性柔多须,最难燥。其叶如竹,两两相值。

这样写牡丹:牡丹以色丹者为上,虽结子而根上生苗,故谓之牡丹。牡丹惟取红白单瓣者入药。其千叶异品,皆人巧所致,气味不纯,不可用。

是不是有读明清小文的韵致?

写作此文时正是大寒天气,外面雪花纷飞,天寒地冻,我在枕边放了一卷“本草”,闲时静读解闷,竟萌发了一个有趣的念头,——-等春天来了,我要背上草篓,穿对襟古装,去贾鲁河边寻草药。

“本草”上说,麻黄以中牟为胜。

据中牟文化学者娄继周老师考证,《红楼梦》中生长于灵河岸边的“绛珠仙草”就是麻黄,贾鲁河为灵河原型。这下更有趣了,于灵河岸边寻找麻黄,也是寻黛玉的前世。

还有文友告诉我,家乡的中药材香附子很有名,是当地特产。我想,无论在古老的典籍里,还是贾鲁河边的乡愁梦里,我都能与之重逢。

(图片来自网络,致谢作者!)

END

雷虹女,河南郑州中牟人,现居甘肃定西,甘肃省作协会员,在《郑州晚报》《甘肃日报》《定西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文章若干。著有散文集《只想把这些美好告诉你》。

主编苏延清

编辑厚余红柳亮剑蛮子

敬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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