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叫我胆小鬼。
我其实见过很多生死,毫不夸张的讲,已经对血麻木了。
但是,但是。
我一遇到危险,或者心里紧张不安时,就会发抖,不自觉的抖。想来,也有好长时间了。我原来不是这个样子,那个时候虽然我不会像二哥、三哥总是冲在最前,杀敌最多,但我逢难遇险之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
真该死,早知道就不......
我与刘文是好朋友,当然仅限于过去。现在他已经死了,当听到消息时我还是心中一揪,在深夜偷偷地敬了这位故友一杯。
敬我们一起做的那件事,不能回头的那件事。
方起雷。
这三个字已经让我不止一次在梦中惊醒了。
他是棣州闻名的豪杰,也是义军的首领,虽然他并没有直接参与杀掉棣州刺史这件事,但是他的威名还是逼着他不得不走上这条反路。
事后证明,他做的也很好,待人亲善,是非分明,连陛下在当时都是他手下的一员。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的旗帜飘遍山东、河北的广大土地,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百姓拥戴,这让我们做事的积极性很高,也很愿意去为自己畅想未来,去为方起雷披荆斩棘。
但是有一个人,似乎并不甘心于人下。
接下来的事情,现在说出来,我估计会被夷族,但是我确实知道,而且知道这件事的人,刚好八个。
如果不加上一年前死去的刘文的话......
我记得那天晚上帐内并没有掌灯,来的人却不少,我都认识,准确的说,都是老熟人。我们用最可能低的声音在聊着,谈话的内容我实在不愿意再去回忆,我们只聊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各自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自那次夜谈后没多久,刘文带来了一位朋友:司马礼,建州人。我对他的印象不好,因为他一副很怪异的模样,当我知道他擅长什么时,我就明白了。
这个叫司马礼的人,善毒。我还听说,他曾经为了一试毒效,让他的亲生父母去见了阎王,想想都很可怕。
还好这个人只是短暂停留了三天,便离开了。那个时候,刘文与我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我还指责他不该交行为如此怪异可怖的人当朋友,刘文只是笑笑,然后就从怀里拿出了一小瓶东西。
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方起雷的实力如野火般已成燎原之势,那场晚宴,便是将这场大火燃到极致的狂风。
方起雷来了,一个人,对于那个人,他很信任,因为那个人是他最为得力而忠诚的大将,也是最为信任的心腹。
那也飘着沥沥小雨,方起雷高坐于上,全然英雄气概,霸气环身。难怪他会不同意刘文提出直接乱刀砍死方起雷的建议,不是他不忍心,而是他不敢。
我亲眼见到方起雷喝下了那杯酒,没过多久,他便将整个身子跌在了面前的桌上,再没动过,虎躯差点将桌子压断。我们谁也没有动,直到高熙慢慢走上前去,将一封书信塞到了方起雷的怀里,然后李景昭手起刀落,砍下了那个死人的脑袋。
信里写的全是暗通朝廷,背义求荣,也就是那晚,方起雷私通朝廷,求官欲降的消息传遍全军,而有个人,则成为了全军的主心骨,顶梁柱,不仅瞬间成为了诛贼的英雄,还成了士卒支持的主帅。
当然,事情肯定不会像我们预想的那般顺利,诸如方起雷的亲信,可能会从中看出端倪,所以为防万一,张超、李景昭趁夜带兵出去了,每人手里都有一个名单,上面的人我全都认识,也全都知道他们是谁的人。当张超和李景昭回来时,除了身上全是血外,没有带回来一个人头,但是名单上的人名字,都被划掉了。
两人自信的点头就表示,没有漏网之鱼。
其他人干了什么?
高熙与韩乐一人挑着方起雷的头颅,一人手里拿着那封书信,痛斥方起雷的“卑鄙”行为,煽起了全军的愤慨;张安去销毁了一切不利于我们的证据,包括晚宴上一切有可能暴露的东西,那一个小瓶,我再也没有见过;而王言轩,则用自己灵巧的双手,三日前伪造了那封书信。
我与刘文,带着五千人,奔向了方起雷的帅府......
一声惊雷闪,照在刘文惨白的脸上,我着实被吓了一跳。血已经被愈下愈大的冷雨冲刷,身下倒着的有老人也有小孩,一个不留,一个也不能留。一地的尸体,几乎让我无处可走。我派人暗查过,方起雷全族老小一共二百三十六人,我与刘文一个一个清点,我真的差点吐出来。
人数刚刚好......
那时我的耳边全是哀求声、抽泣声,我拼命的摇晃着脑袋,却怎么也甩不掉这些可恶的声音,我很快便招呼刘文走了。
要尽快回去复命。
一切都很平静,看来我们的计划很顺利,军士们的脸上全都挂着痛快,像是识破了奸贼的阴谋,除掉了最大的蠹虫。哼,就算他们怀疑,现在大势所趋,也不由得他们去详查了。
任燮,成为了义军新的主帅。而且,他还厚葬了方起雷,那天,他哭得最厉害,毕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兄弟......
这流血的权斗,哪容得这么脆弱的东西。
我常拿这句话来安慰自己,试图让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尽快走出来。
可是失败了,还变得越来越小胆,时常会哆嗦,不管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我是王,这一身尊贵,来的不容易,也不干净。
我匆匆和德王告别,终于长舒一口气。我很快便回到了王府,收拾了一下,便朝着秦王府飞奔着,一个人。
我得到的消息绝对会有用,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四哥,看看他到底会怎样指引我们走下一步。
门叩五声,两短三长,我没有跟任何人叙话,便冲入了秦王府后院。
他们都在,人来齐了。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那一夜,我们分析了没多久,因为四哥觉得此次秋朝可能不会一如往昔,他明显是感到了危机。不欢而散,行去匆匆,这就是我们最近的一次“夜会”。
所谓“夜会”,便是每年秋朝赴京之日,我们七位藩王深夜密谈的聚会,每年如此。
洪运门下,我们会通过眼神和细微的动作决定当晚选在何处,然后诸王孤身前往,下人最多送于半路。这么多年的安逸就表明,我们的“夜会”没有被人发觉,尤其是黄袍加身的......
我终于倒在了软塌之上,舒服极了,我感觉自己很快就会睡着,但是偏偏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似乎在等什么。
终于等来了太子薨逝的消息!
我一下子从塌上滚落下来,像老八那般抱住身体,不停的抖,我知道,四哥说的对,终于出事了,还是这么大的事。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连夜召入宫中,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问心无愧的我昂首踏入,虽然都是装的。
我于寅时入宫,直至巳半才见到陛下,而我们更是谈到申时。陛下的身体比前一日还要差,咳嗽更加剧烈了,状态很差,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无奈与感伤,原本他引以为傲的霸气也荡然无存,更像是一个丧子的老翁,万念俱灰。
陛下单单召我入宫,因为我昨天晚上去过东宫,但我知道他没有怀疑我。他也没有去问我的看法,陛下虽然老了,却不糊涂,他知道如果这样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我只能说“臣不知”这三个字,并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我现在全无头绪,不可乱说。
陛下喊了一次方觉,是让他帮我们两个看茶,但是语气很怪,连我都能听出来。
临走时,陛下嘱咐我一定要保留好赐予我的那床“清音”,我答应了。
我的思绪终于停下,从前几日的情景中摆脱出来。
雨还在下,路也很难走。我此时在回九江国的路上,马车飞快,像是逃难。
我为谁戴的孝?
陛下?
不!
大哥,想不到,昨日一别竟成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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