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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恭喜唐老师!顺利杀青!”
全场欢呼。
唐若遥按了按酸涩的眼睛,从自己的座椅里站起来,从拍摄中心走出来。
砰砰两声,礼炮响起,她头上便顶满了五颜六色的彩带,喜庆极了。
“谢谢大家多日来的照料,给了我一段宝贵的经历。”唐若遥双手合十,微微鞠躬,谦逊地向在场诸位主创和工作人员致谢。
她瞧一眼辛倩,辛倩会意,上前给大家分发提前准备好的杀青礼物。
唐若遥和在场人员一一拥抱,时而低声交谈两句,辛倩手里也抱了一堆剧组给唐若遥的礼物,她拿不过来,秦意浓朝阿肖递了个眼色,阿肖带着其他助理帮忙去了。
轮到韩玉平,韩玉平依旧是一张铁面无私的严肃脸,杀青了也不见他笑一笑。
唐若遥接过他手里的杀青红包,捏了捏,分量很足,说:“谢谢韩导。”
韩玉平别的没多说,只定定地瞧着她,沉声道:“你很优秀,希望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
韩玉平是全华夏最顶尖的导演之一,就算放到世界范围内也不怵,这句话本身就是极高的赞美。
听到这样的话,说唐若遥不高兴是不可能的,她笑容浅淡,谦虚道:“韩导谬赞了。”
韩玉平不跟她扯东扯西,说:“去找……吧,她等你很久了。”
唐若遥扭头,精准地和站在人群外围淡淡含笑的秦意浓对上视线。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去的,意识归位时已经被女人揉进香软的怀抱,唐若遥用力地回抱住了她,明明应该高兴,眼泪却不听话地落了下来。
秦意浓在她耳边温柔地说:“恭喜杀青。”
唐若遥哽咽无声。
秦意浓稍稍放开她,扶正她的脸,手指揩去她脸上的泪水,轻柔道:“怎么了这是?”
唐若遥哭得说不出话,又觉得自己哭得丑,于是别过脸去,一只手挡着,难为情道:“你别看。”
秦意浓顺从地低声道:“好,我不看。”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停止抽泣,鼻尖红红的转过来,说:“好了,我出戏了。”其实唐若遥哭不完全是因为再见“沈慕青”的原因,还有秦意浓那句“恭喜杀青”,让她意识到属于韩子绯的人生已经彻彻底底地结束了。
她和韩子绯共生了三个月,喜她所喜,忧她所忧,痛她所痛,爱过,来过,燃烧过,热烈过。从此以后,那个明媚而热烈的少女只能永远存在故事里了。
秦意浓垂在一侧的指尖微颤,重新抬手抱住了她。
按理说她应该发表一下对唐若遥未来的祝福,可是一切话语在她们面前都显得贫瘠,最终秦意浓只是低头,用下巴亲昵蹭了蹭她的鬓发。
“乖。”
唐若遥眼眶再度红了。
秦意浓抚了抚她背后的长发,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唐若遥杀青后没有离开剧组,她当时签的合同,杀青日期是定在全剧杀青的日子。横竖不剩几日了,她便在剧组里当起了闲人,顺便给自己时间调整,慢慢从韩子绯的人生里脱离出来,回归自我。
她闲起来,秦意浓却不能闲,甚至越发地忙碌了,她后面还有不少戏份。秦意浓虽然不会像唐若遥那样伤筋动骨地拍戏,但每场戏亦是认真对待,力图将自己的情绪调动到最佳状态。
这部电影是她亲自制片,投资也是自己占大头,从立项到现在临近杀青,都是她亲力亲为,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压力不可谓不大,只是她不说,旁的人都以为她云淡风轻,主制片只是挂个名头,连韩玉平也不例外。
只有关菡给秦意浓记录的本子上显示,她近来的饮酒频率和分量都直线上升。但关菡又不能说她什么,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秦意浓自己都向她保证了,等这部剧杀青,她就会严格遵循计划戒酒。
关菡只能默默地收走她房间里日益增多的空酒瓶,提前给她制定详备的戒酒计划,好在杀青的当天就能安排上。
唐若遥上回撞见关菡,不是偶然,是因为她在猫眼里
文殊娴受宠若惊道:“安排好了,早就安排好了,安排得特别周到!我们就是在等您出来。”多惊艳几次。
秦意浓微微一笑:“那你们三个坐一块儿吧,唐老师我带走了。”
文殊娴下意识回道:“好的。”
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文殊娴脑子里一直弹幕“太般配了”“神仙眷侣”,走得快没影,才如梦初醒地对上崔佳人同样呆滞的眼神,险些失声尖叫,及时忍了回去,道:“她她她刚说什么?”
带走了?什么叫带走了?!怎么就带走了呢?!!
崔佳人傻傻的:“我也不知道。”
傅瑜君看破不说破,模棱两可道:“好朋友吧,秦老师可能有话要和唐唐说。”
文殊娴和崔佳人互视一眼,在对方眼睛里读出同样困惑的两个字:是吗?
傅瑜君一手勾过一人胳膊,打断她们的思考,笑吟吟道:“走了,待会儿都开席了。”
***
唐若遥垂眸看了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心头掠过一丝疑问。
秦意浓不是一向在片场要和自己避嫌么?怎么今日却这么大胆,来往的人虽然少了许多,却也有看到她们的,继而便偷偷地瞟她们牵紧的手。
唐若遥忍不住问道:“秦老师,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杀青宴,你坐我的车。”秦意浓没等她发表疑惑,接着道,“戏已经杀青了,私底下不要再叫我秦老师。”
“那叫你什么?”唐若遥咬唇,暗暗窃喜地想:女朋友?
秦意浓转脸瞧她,看着她眼睛,说:“叫我名字。”
唐若遥嘴角不着痕迹地往下撇了一下,旋即振作起来,秦意浓内敛,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异于承认她们之间的关系。这层窗户纸还是得自己晚上来捅破。
唐若遥回视她,认真地喊了一遍:“秦意浓。”
秦意浓眸子里微微漾过一层水光,倏忽不见,她极低极缓,嗓子好像忽然哑了似的,说:“再叫一遍。”
唐若遥歪了歪头,乖巧的:“秦意浓。”
秦意浓问她:“记住了吗?”
唐若遥莫名:“嗯?”
秦意浓盯着她,罕见地执拗道:“说记住了。”
唐若遥顺从地点头道:“记住了。”
秦意浓笑起来,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温柔道:“乖。”
唐若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不出的难受。
“秦意浓。”她脱口道。
“怎么了?”秦意浓眸光柔和。
“没事,叫叫你。”唐若遥弯起眼睛,说,“你不是喜欢听吗?我多叫两次。”
她说不出理由,就是本能地觉得,她应该这么做。
秦意浓无声地翘了翘唇角。
两人重新携手往前走。
“秦意浓。”
“嗯。”
“你名字真的很好听,越念越有味道。”
“谢谢。”
“我们这样说话会不会太客气?”
“有一点。”
“你不说谢谢就不会太客气。”
“将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改掉的。你呢?”
“我什么?”
“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若遥,看起来很遥远吗?”
“我也不知道,听我爸说是我妈给我取的,我说的是我生母,我离她确实挺遥远的。”
“哈哈。”
关菡跟在后面,看着前方有说有笑的两个人,提到喉咙口一整天的心脏总算是稳稳地落回了肚子里。
一定要好好的啊。
***
杀青宴在酒店三层的宴会厅,秦唐二人到得不早不晚,有头有脸的那几位投资商和制片到了一半,韩玉平赶在她俩后脚进来,一边走路一边打“你真不来?我们可就等你一个了,今儿是剧组人员到得最齐的一天,缺席了多遗憾。”
柴子秋在电话那边无奈道:“我在出长差呢。”
韩玉平:“你不自由职业么?”
柴子秋:“采风,积累写作素材。”
韩玉平:“还没出完?俩月前你就在群里说你要出差。”
柴子秋“嗐”了声:“我那不是糊弄秦意浓和小唐么?她俩天天在群里暴力我,动不动叫我出来挨打。你说我容易吗我?”柴子秋抱怨道,“这不能全赖我,我交上去的时候就只有个初稿,是她,哦,还有你们盯着我一版一版改成现在这样的……”
“合着赖我了?”女人懒洋洋的嗓音。
柴子秋啊的一声惊叫从草坪上跳起来,立马吹捧道:“怎么能赖你呢?秦总英明神武,要不是您慧眼识珠,我这本子都没拍出来的可能性,更别说取得如此成就了!”
电影刚拍完,没剪辑没后期没上映呢,哪来的成就?
“马屁精。”秦意浓哼笑了声,把手机抛回了韩玉平手里,“跟柴子秋说,杀青红包打他卡里了,让他查看下自己的账户。”
一分钟后。
久未动静的剧本研讨群。
柴子秋:
秦意浓笑骂:
柴子秋:
不远处目睹这一幕的唐若遥愣住了。
唐若遥很少当面见秦意浓这样,美目顾盼,嬉笑怒骂,分寸拿捏得刚好。明明对常人来说很普通的举动,在她身上就是光芒万丈。
她以为是自己滤镜太厚产生的错觉,没想到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的三人组之一的文殊娴感叹道:“巨星就是巨星哈,这满场我就只能看见秦影后一个人。”
崔佳人:“也不只是说身段好,长得好,就是那种气场和感觉你懂吗?我的妈呀,我练十辈子也赶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文殊娴和崔佳人交换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激动地击了一下掌。
傅瑜君没说话,默默地在心里认同,天生焦点,羡慕不来。
秦意浓感觉一道视线牢牢锁定住自己,偏头看过去,唐若遥笑眼望着她,好整以暇地扬了扬掌中的手机,不由面上一热,低头食指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她走过来,略微低下头,声音轻柔地对唐若遥道:“我去和别人聊几句天,你是和室友玩会儿还是跟我一起去?”
“我……”唐若遥是想说和她一起去的,但是室友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看她,刚才就坐了秦意浓的车,这会儿再丢下她们,她抿了抿唇。
秦意浓看出她的为难,体贴道:“那你在这里等我。”
“嗯。”
“乖。”秦意浓揉了揉年轻女人的发顶。
这回众人可是看清楚了,听清楚了,一个字一个动作都没落下。
这个交情?也太好了吧?
文殊娴一时没想到那方面,只是很惊奇地道:“你太牛了吧,刚和秦影后合作一部戏,就交上朋友了,还是不一般的朋友!一姐带我飞!”
她紧紧抱住唐若遥一条胳膊。
崔佳人抱住她另一条胳膊:“大佬也带带我吧,家里三天揭不开锅了。”
唐若遥笑:“你们太夸张了。”
傅瑜君也掺和了一脚,打趣道:“唐大佬还缺腿部挂件吗?”
唐若遥挑眉:“你来啊。”
知道内情的傅瑜君忙道:“不敢不敢。”秦意浓她可招惹不起。
秦意浓取了杯香槟,三指托着,含笑与几位过来的投资商攀谈。
关菡包包侧边的手机震了起来,她拿出来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她上前一步,凑近秦意浓耳语道:“秦姐,你的电话,没有来显。”
秦意浓看了一眼那串数字,不认识,说:“挂掉吧。”她没空搭理这种未知电话。只是为什么会打到她私人号码上?她这个号码什么都没注册过,很少接到陌生来电。
关菡应是,挂断收回包里。
大概隔了半个多小时,电话再次打了过来,关菡再度询问,秦意浓在和唐若遥聊天,让她第三次接到直接挂电话,不用来问。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满厅欢声笑语。
啪的一声,灯火通明的宴会厅突然陷入黑暗。
秦意浓下意识抓住了旁边唐若遥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一点光亮从宴会厅的侧门燃起,离她最近的唐若遥笑了,最先唱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
其他人跟着拍手应声和道:“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侍应生推着闪烁着烛光的蛋糕走到秦意浓面前,唐若遥刚好将最后一句唱完,目光灼灼地望着女人烛光下分外柔美的面庞,轻声说:“许个愿吧。”
秦意浓因为常年在剧组,所以对大家给她庆生的场景并不陌生,只是那些年都没有唐若遥。
她眼眶忽然有点热,忙忍了回去。
先站起来谢过大家。
韩玉平取过生日皇冠给她戴上,这不是寻常那种纸做的,是韩直男特意定制的,算是生日惊喜的一部分,别在发上,像个公主,也像个……
唐若遥微微动容,想:我的新娘。
秦意浓摸了摸头顶的发冠:“这个……”
韩玉平一副“这么久憋死我了”的神情,说:“我买的,厉害吧?挺贵的,你要是觉得不好看可以转手卖掉,你戴了一次,算九成新。”
秦意浓:“……”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唐若遥噗地笑了。
笑声此起彼伏。
都没想到韩玉平还有这么幽默的时候。
蜡烛一直在往下燃烧,人群里不知道谁催促了一声:“秦老师快许愿啊。”
唐若遥也说:“快许吧。”
秦意浓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十指在身前交握,温顺地闭上了眼睛,微微低下头,烛火摇曳,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好看的阴影,眼皮慢慢涌上温热。
请不要离开我。
她睁开了眼睛。
唐若遥惊讶道:“这么快就许好了?”
秦意浓低低地嗯声。
她眼里的脆弱一闪而过,快得无法捕捉。唐若遥说:“吹蜡烛吧。”
“你和我一起吗?”秦意浓立刻问。
这么多人在场,她这么问,唐若遥着实惊讶了一下,但她没多说,只笑着点头。
两人一起吹灭了蜡烛。
宴会厅的灯光重新亮起。
秦意浓拿起蛋糕刀,唐若遥在旁边帮忙,两人偶尔对上视线,便都笑起来。
文殊娴整个人现在处于一种洪荒之力快要爆发的状态,又顾及着秦意浓在唐若遥身边,强行按压下来,崔佳人和她差不多,两个人眼神疯狂交流,时不时比手画脚,然后互相用力点头,满脸忿忿。
傅瑜君就看她俩打哑谜,把故事猜完了。
唐若遥还是暴露了。
现场这么多人,秦意浓当然不可能一个一个地分,她只盛了几份,其余的便交给助理了,自己和韩玉平打了声招呼,悄然离席了。
瓜田李下,唐若遥没和她一起走,打算等个半小时再上楼。
秦意浓刚走,唐若遥便被文殊娴和崔佳人联手拖到了角落,一人按住她一边肩膀把她抵在墙上。
“说!”
“说什么?”唐若遥说,“我蛋糕还没吃完。”
“吃个屁!”文殊娴恶狠狠道,“暗恋对象,给我老实招来!”
唐若遥打太极道:“没追到手呢,等我追到了再告诉你们。”
文殊娴危险地眯了眯眼:“暗恋对象要过生日了?”
崔佳人眼睛不大,干脆眯成一条缝,语气却半点不善:“性格比较小女生?”
唐若遥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文殊娴凑到她耳畔压低声音道:“是不是秦影后?”明明是疑问句,用的却是笃定的语气。
崔佳人对着她另一边耳朵:“你简直是惊世骇俗!”
文殊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崔佳人:“呜呜呜我好羡慕你啊。”
文殊娴:“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崔佳人:“我要是能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也弯了嘤嘤嘤。”
“行了。”唐若遥轻而易举地挣开了她们,左一句右一句地吵得她脑仁疼,还带共振的,她分别按了按两边酸疼的肩膀,甩了甩快耳鸣的脑袋,凤眸微眯,道,“是,有问题吗?”
文殊娴秒怂:“没有。”
崔佳人抿唇,露出乖巧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唐若遥唇角翘起了一点弧度,用只有她们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现在要去表白了。”
文殊娴:“马到功成!”
崔佳人:“手到擒来!”
傅瑜君笑了笑:“把嫂子接回来。”
唐若遥带着室友们的祝福,半小时后也告辞离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摊牌了,紧不紧张?有什么想说的呢?
对秦姐姐,对唐老师,对石榴都行噢,有机会获得正主翻牌~
不知道说什么就啊啊啊啊啊土拨鼠尖叫等待明天的表白叭
ps:白金尾戒的意象第一次出现在第二章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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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秦意浓右手时不时落到左手上,转一转尾指上的戒指,关菡光送她上楼这会儿,便见了不下三次了。
她到底是想戴着呢?还是想摘下来?
还是……关菡眉梢挑起一个微不可察的上扬弧度,想,缓解紧张?
她的cp终于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在一起了!连关菡都看出来了,刚才秦意浓上楼前还特意和唐若遥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分明很有什么。
叮——
电梯门开。
秦意浓好像刚回过神来似的,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声:“这么快就到了。”神色里颇有哀伤。
关菡尚未确定自己要不要回答她这句话,秦意浓眼帘半垂,率先出了电梯,关菡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跟着。刷卡进了房门,关菡将秦意浓的包和手机放在桌上。
秦意浓淡道:“你出去吧,这里暂时用不着你,你无聊的话可以去楼下和那帮小朋友玩,我有事会给你打电话。”
关菡应道:“是。”
秦意浓又叫住她:“上次你说可以把走廊的摄像头破坏掉?”
关菡怔了下,说:“是。”
秦意浓眼皮都没怎么抬,依旧淡淡的:“那就破坏掉吧。”
关菡呼吸一滞,说:“好的。”
好开心!
秦意浓:“出去吧。”
关菡快步出去了,着手她的破坏计划,务必要赶在唐若遥上楼之前。
秦意浓在她走后,对着空旷的房间叹了口气。
她习惯性地去酒柜里拿了瓶酒出来,调了冰块倒进杯子里,唇瓣压上浸着凉意的杯沿时,动作一顿,慢慢将杯子放了下来,说好的杀青后就戒酒,她不能再喝了。
再说,待会儿唐若遥就要来了,让对方看到她喝酒,肯定要担心的。
秦意浓闭了闭眼,睁开,目光定格在灯光折射下漾动的酒液里,浅琥珀色,很像唐若遥眼睛的颜色。
秦意浓笑了下,复又端起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只一口,便放下再也不碰。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秦意浓拿过来瞧了眼,一串陌生却在今日看熟悉了的号码在显示屏上跳动着,关菡给她看了两次,她挂断了两次,秦意浓指尖在关机键上点了两下挂断,屏幕跳回主界面,系统识别她的脸,秦意浓滑屏解锁,点进了通话记录。
记录里显示每隔半小时到一小时,对方便拨打一通电话过来,到现在已经六次了。
秦意浓本能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右上角打算拉黑,谁知对方却不按照规律来了,手机再次震了起来。
秦意浓选了接听,屏住呼吸,没说话。
“秦意浓吗?”对面问。
秦意浓开始气息不稳,她将电话拿远了一些,她童年最开始的地方,噩梦的源头。无论她长了多少岁,无论过去多少个日夜,哪怕她早已不用畏惧那个暴怒无能的男人,还是无法抵抗本能,无法逃离过去的阴影。
她冷冷地说:“你从哪里知道我的号码的?谁给你的?”
对面的人笑了一声,笑声苍老嘶哑,却透着快意的疯狂。
秦意浓心头突地一跳,眼珠充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那个人的名字:“秦鸿渐!”
……
电话不知道是什么断掉的,不知道是自己盛怒之下挂的还是对面挂断的,等秦意浓恢复自主意识的时候,面前东倒西歪地躺了好几个空酒瓶。
掌心后知后觉地传来痛感,秦意浓眉尖抽动,低头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玻璃杯碎成了许多片,攥在她的掌心,一滴一滴的鲜血沿着掌纹滴落,洇开血红色的花。
秦意浓神情怔怔的,表情漠然地看着那一滩血。
然后她像是忽然见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流露出惊恐之色。她向后急退,连人带椅子一并跌在了地上。她顾不得后背的疼痛,连滚带爬冲进了浴室,打开了水龙头,将水流开到最大,神经质地冲着手掌上的血迹。
玻璃杯厚,碎片也大,割开的伤口很深,里面还嵌进了不少碎玻璃。应该先把玻璃弄出来,再作清理,但秦意浓似乎突然失去了常识,失去了理智,只是不断地用水冲洗着,血液流出的速度没有水流快,血色变得淡,竟真的看起来像止住了血似的。
秦意浓重重地闭了下眼,耳朵里的嗡鸣声消失。
她没受伤的那只左手关了水龙头,扯过架上的毛巾将右手包起来,打算叫关菡进来给她处理伤口。她是想自己处理的,但这次比上次还要严重,且关菡就在左近,她宁愿挨两声念叨,万一自己没处理好感染就糟了,她的手不能出岔子。
秦意浓将酒瓶扶正,手机通讯录找到关菡的号码,走廊却忽的响起脚步声。
秦意浓低头看手机时间,竟然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糟了。
唐若遥到了!希望她不要马上敲门!
秦意浓顾不得右手的伤,忍疼直接抓着手里的毛巾擦桌面的血,酒瓶也通通归拢到角落,将行李箱竖起来挡住。再将本来就开着的窗户开得最大,在房里喷满了气味浓郁的香水。
做完这一切,她背抵着墙,右手的毛巾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她将染血的毛巾藏进了洗手间里,想了想,踏入淋浴间开了莲蓬头。
热水当头淋下。
***
唐若遥确实没有立刻敲门,她得先回房拿给秦意浓准备的生日礼物,项链和情书,一个在礼品袋里,一个在她的床头柜上。
唐若遥仔细检查了一遍情书,有没有缺页漏页——她写得太多,怕秦意浓看乱也怕自己粗心弄乱,所以体贴地标注了页码。
她把两样礼物都拿上,往外走出几步,复折返,将厚厚的一本情书放了回来。今天只是提前过生,秦意浓真正的生日还没到。唐若遥算过自己的通告安排了,当天她至少能挤出一个下午和晚上的时间,不管秦意浓有没有通告,她都能到她身边去,到时候再亲手送给她,以名正言顺的女朋友的身份。
唐若遥掂了掂装着项链的礼品袋,站在秦意浓紧闭的房门前,紧张又忐忑地抬手,习惯性仰脸看了眼走廊上方的摄像头,却发现总是闪烁着的那一点红光不见了。
唐若遥心里掠过一丝疑惑。
她无暇多想,收回视线,敲门。
咚咚咚——
“稍等。”温和轻柔的女声应道。
唐若遥的心脏蓦地急剧跳动起来,手心开始出汗,不得不换了只手拿纸袋,在衣服上蹭了蹭。
她深吸一口气。
房门在面前打开,女人高挑修长的身材映入眼帘,穿着雪白睡袍,长发湿润地披在身后,脸颊白里透红,身上还有未散的雾样的水汽,右手拿着一条大大的毛巾,毛巾有些湿了,唐若遥进来之前她应该在擦头发。
唐若遥愣了下:“你在洗澡?”
秦意浓笑着说:“是啊。”
唐若遥面上显出几分局促来,咬了咬唇道:“那我……”
秦意浓已经侧身让出路来:“请进吧。”
唐若遥礼貌道了句谢,小步挪进来。
孤女寡女,共处一室,她还特意洗了澡,香气扑鼻。唐若遥想:这代表什么?她忍不住思维扩散到了令人快乐的事情上。
早知道自己也该洗个澡过来的,唐若遥惋惜地心道,转念她又想,在这里洗也行,反正穿不穿无所谓,她们俩坦诚相见那么多回了,什么没看过。
唐若遥东想西想的,还心猿意马,以至于暂时忽略了空气中过于浓烈的香气,和混杂在香气中的淡淡酒气和血腥味。
房间里有小沙发和茶几。
秦意浓客气地说:“请坐。”
“谢谢。”唐若遥拘谨地坐到了一张单人沙发上。
秦意浓坐到她对面,擦头发的大毛巾没拿开,搭在膝盖上,右手则藏在毛巾下面。
唐若遥和她四目相对,看着女人灯光下美丽的容颜,心里柔情万千,她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爱秦意浓,秦意浓也爱她,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秦意浓歪了歪头,温和地:“嗯?”
唐若遥双手平举,将手里的礼品袋递过去,说:“给你的生日礼物。”
“谢谢。”秦意浓用左手接过来,按照她记忆里的礼节,问道,“我可以现在拆吗?”哪怕她一只手拆有点困难。
唐若遥说:“待会儿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秦意浓将袋子放在自己脚边。
“你说。”
唐若遥清了清嗓子,早已在私底下演练了千万遍的话,到真的要说出口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地双手发抖,呼吸急促。
她看着秦意浓的眼睛,提起一口气,认真道:“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房间里很静。
年轻女人说得很郑重,也很用力,咬字清晰,所以产生了一点回音。
回音结束,秦意浓没有说话。
十秒钟过去了。
秦意浓回视她的目光,不躲不避,但就是不吭声。
唐若遥心脏咯噔一下,内心开始不安。
但她摸不著秦意浓的心思,就像近来这段日子一样,那种无力感和空落落的难过再次浮上心头。
到底怎么了?
一分钟后,唐若遥手撑着沙发扶手,打算站起来。
秦意浓开口了,声音异乎寻常地平淡:“你现在分得清我是谁吗?”
你是谁?
唐若遥不假思索道:“秦意浓啊。”
秦意浓问:“那你这段时间分得清自己是谁吗?现在是唐若遥在对我告白,还是韩子绯在对沈慕青告白?”
唐若遥毫不犹豫道:“是我对你。”她怕不够清楚,改口,“是我唐若遥对你秦意浓。”
“好。”秦意浓直视她的眼神无比锋锐,说,“我再问你,进组拍戏以来,是唐若遥在爱我,还是韩子绯在爱沈慕青?明明在进组以前,你已经放弃我了,不是吗?”
唐若遥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知道症结在哪里了。
她有人戏不分的毛病她自己清楚,尤其是在剧情后期,情绪起伏越大的时候,她为了越沉浸人物,就会越放任韩子绯主宰自己,甚至几次三番疏远秦意浓,让她患得患失。
怪不得她最近这么反常,原来是担心自己只是因为因戏生情所以才喜欢上她的,自己是那么随便的人么?这女人。要不是早就喜欢她,谁要和她纠纠缠缠这么久?
于是唐若遥笑道:“我那时候是不够了解你,在剧组的这段日子给了我充分了解你的机会,所以我爱上了你,决定追求你。”
秦意浓对她的再次表白不为所动,问:“那你作为韩子绯的时候爱沈慕青吗?”
唐若遥诚实说:“爱。”
秦意浓说:“也就是说,你同时爱上了两个人?”
“我没有。”唐若遥理智反驳,“我爱你,韩子绯爱沈慕青,沈慕青是你扮演的,两个人都是你,有什么不一样吗?就算我是入戏太深,戏里戏外我都爱你。”
“不一样。”掌心渗血,秦意浓将毛巾叠了一层盖在右手上,平静道,“现在你对我有两份爱,一份是唐若遥对秦意浓,一份是韩子绯对沈慕青。”
“是。”
“哪一份更多?”
唐若遥哑然。
她怎么分得清?
“重要吗?”唐若遥问。她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了。
“重要。”秦意浓点头,“你在圈里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因戏生情的情侣数不胜数,他们之间有的修成正果步入婚姻,广为人知,更多的人却是分手惨淡收场。就算结婚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圆满的也不多。”
唐若遥抓住她的漏洞,马上道:“就算不是因戏生情,现实里一直幸福下去的也不多,你不能用个例论证。”她怕秦意浓反制她,先补充,“我和你不会这样,我有信心。”
秦意浓不紧不慢,淡淡一笑:“你不用急着辩解。听我说完。”
唐若遥慌乱的心被慢慢抚平,但始终没有完全平静。
秦意浓道:“演员之间容易因戏生情,是因为在剧中饰演情侣的时候,随着剧情的推进,自己越发地入戏,所以对戏中的‘情侣’产生了现实里恋人的感情。韩导在一开始的时候怕我也陷进去,教导我说,如果你真的爱上了戏中人,杀青以后也不要立马在一起,而是要给自己和对方冷静的时间,等戏中人的完美滤镜过去,再确定真实的对方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唐若遥笃定地说:“我不需要时间,我确定你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秦意浓绕回了那个问题,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问:“你的爱里,究竟是韩子绯爱沈慕青更多,还是唐若遥爱秦意浓更多?如果是韩子绯爱沈慕青更多,你凭什么确定我就是你要的人?”
她的眼神很温和,温和里透着一丝哀伤,唐若遥忽然没了言语。
秦意浓道:“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你彻底出戏了,韩子绯对沈慕青的爱消失了,你对我的爱还剩多少?我不是完美的,但沈慕青在韩子绯眼里是完美的,现在看到的我是加上了无数层滤镜重重美化后的我,一旦脱离了电影,你确定还会一如既往吗?”
“我……”唐若遥语结。
不是这样的,我会一直爱你,她在心里说服自己,但她发现无法反驳秦意浓的话。
掌心伤口流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疼,秦意浓将毛巾又包紧了两层,额上滚出细细的汗珠,洗过澡后的热气散去后脸色显出苍白。
她不着痕迹地呼了口气,话锋一转,问道:“你为什么会追求我?”
唐若遥的声音比方才低了许多,说:“我喜欢你,很早就喜欢你了,我没有骗你。”
“我问的不是这个。”秦意浓换了个说法,“你为什么会这么执着地追求我?被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伤害以后,依旧坚定地走向我,为什么?”
唐若遥一开始没听懂,她愣了一会儿,尔后脸上血色刷的褪去了,唇色惨白。
秦意浓苦笑。
唐若遥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低下了头。
是韩子绯带给她的勇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一腔孤勇。
以自己本来的性格,早就放弃了吧?无论是电影开机前,还是进剧组以后,秦意浓的冷言冷语,她似笑非笑透露出自己有个孩子,她的不辞而别,她的每一次打击,对本来心高气傲的唐若遥来说,都是很难承受的,就算她勉强做到了和秦意浓相安无事,也不会有韩子绯那样坚定的信念,一定要顶着她浑身的利刺,即便满身鲜血也要去拥抱她。
不是唐若遥打开了秦意浓的心防,让刺猬甘愿敞开柔软的肚皮,是因为她入戏太深,韩子绯势必要走向沈慕青的决心,让她锲而不舍地同样走向了扮演沈慕青的秦意浓。
原来是这样。
唐若遥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唐若遥知道自己分不清戏里戏外,也知道秦意浓为此伤心,但今天以前她只是觉得秦意浓是为了自己疏远她伤心,等拍完戏就好了,自己就不会再做韩子绯了,不会再做让她委屈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爱秦意浓,爱得至深入骨,却分不清究竟是戏里爱对方更多还是戏外爱对方更多。怪不得秦意浓白天会那么难过,一直要自己记住她的名字。
她只是秦意浓,从来没有混淆过,爱得自始至终都是自己。自己却是两个人,给了两份爱出去。
她眼里慢慢有了泪。
秦意浓轻轻地叹了口气,回荡在房间里。
唐若遥抬头,将眼泪忍了回去。
秦意浓见她哭,心里酸疼,缓了缓,接着说:“我有母亲,今年六十来岁,身体不好,头发已经全白了,一条腿在年轻的时候瘸了,走路不方便,需要人照顾;我还有一个女儿,今年三岁半,刚上幼儿园,她不是我亲生的,没有爸爸,但胜似亲生,我会一直抚育她长大成人,立业成家,这两个人都是我的生命里不能割舍的。
“我有个表姐,和你说过。她和我感情很好,是我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柱,三年前她去世了,我受了很大的打击,差一点就没能活下去,后来勉强支撑,也只是因为她留下一个女儿,成了我肩上的责任。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大概比你喜欢我更早。”秦意浓笑了一下,像个孩子,神色有一点得意地说,“你不知道吧?”
唐若遥眼圈却倏然红了,低低地:“嗯。”
“有一天晚上,你借着酒醉,偷亲了我。记得吗?”
唐若遥点头。
“那时候我很想亲回去的。”
唐若遥眼眶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酸,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秦意浓用力压着右手,毛巾面上洇出浅红。她倾身用左手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唐若遥,无奈地说:“我和你说这个不是想让你哭。”
“我知道。”唐若遥吸了吸鼻子,鼻音道。
秦意浓说:“可我不敢。我的母亲、我的表姐在感情上都不顺,可以说误了她们一生,我不想重蹈她们的覆辙,一直很抗拒爱情这回事。直到我遇见了你。”她眼神变得分外柔和。
“如果没有我表姐的突然去世,我或许真的会和你在一起。又或者你早出现两年……”她想了想,忽然摇头否定自己说,“不行,再早的话我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再晚的话,她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不会再为任何人触动。
算来算去,唐若遥只能在那个时候出现,她因为秦露浓狼狈回国,不想接受现实,逃离家中,给自己建了一个永无乡。
她在那个时候出现,自己在朝夕相处中喜欢上她,正摇摆不定时,噩耗传来,秦露浓去世,她彻底封闭自己,也断了这份萌芽的感情。
一切都是刚刚好。
怪只怪命运弄人。
秦意浓仰脸,长舒了口气,压下舌根的苦涩,调整了心情,缓慢开口道:“我对你严厉,是因为我以前在圈子里受了很多苦,所以我想让你在这条路上走得顺顺当当的,不要受到一点来自外界的磨难。你只需要安心地做一个演员,演你自己的戏,做你喜欢做的任何事情。你是我无法弥补的过去。”
唐若遥喃喃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秦意浓说:“从前我的方法有一点极端,我向你道歉。”
唐若遥几乎要被惭愧压垮了,低声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秦意浓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
唐若遥进屋这么久才注意到她右手始终没动过,她抬头看了女人一眼,大惊失色。女人白皙额头滚出豆大的汗珠,面如白纸,唇色更是白得吓人。
她立刻站起来:“秦意浓——”
“不要过来。”秦意浓左手往下压,眼神逼着她坐回原位。
唐若遥快急疯了,又不敢动:“你到底怎么了?”
秦意浓低头拆开一层一层包裹的右手,毛巾从白变成浅红,深红,露出鲜血淋漓的手掌,唐若遥瞳孔骤缩,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秦意浓嘲弄地笑了一声。
“我的生父,秦鸿渐,是我生平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我小时候最希望的一件事,就是我母亲能够和他离婚,但她始终没有。她容忍着那个男人,酗酒、家暴,一次次地打她,还有我。连腿都瘸了一条,就是没能让她醒悟。她总是说,会好的,会好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秦意浓偏了偏头,突然问她,“你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的吗?”
唐若遥盯着她不住往下滴血的手掌,和她越来越差的脸色,心急如焚,口中还得配合问道:“什么样?”
“我妈说,他是一个谈吐斯文、文质彬彬的才子,哈,你说好笑不好笑?”秦意浓在笑,笑容里却满是辛酸,“不会变好的,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变好。”
唐若遥看着难受,不忍道:“你不要笑了。”
秦意浓果真不再笑,她换了个平静的语气:“那你知道他是怎么变成慢慢后来那样的吗?”
唐若遥直觉接下来的话她可能不想听到,于是没回答,甚至试图起身阻止她,被秦意浓厉声喝止:“听我说完。”
唐若遥一动不敢动,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却另有一番坚持:“你先把手掌包上。”
“我忘了,不好意思。”秦意浓轻轻地笑了下,轻描淡写,用脏了的毛巾重新包好手掌。
唐若遥简直要疯:“你不疼吗?”
“这个吗?”秦意浓扬了扬手,说,“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叫不是第一次?”
“把自己弄伤,不是第一次。”
“你自己伤自己?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秦意浓表情淡淡的,“秦鸿渐也不是立刻就打人的,他起先只是酗酒,慢慢地,开始自虐,拿刀子割自己,再后来,发展到暴力。”
她抬起眼帘,目光定定地望向唐若遥,眼神里没有情绪:“他酗酒,我也酗酒。他自虐,我也自虐。下一步,是什么?”
唐若遥忽然如坠冰窖,手脚都凉透了。
她下意识说道:“不会的,他是他,你是你,你们不一样。”
秦意浓只是笑,笑意却不及眼底:“我是他的亲生女儿,骨子里刻着他卑劣的基因。我一直觉得他有精神疾病,现在看来,我可能也会有。”
唐若遥大声道:“不是的!”
和她突然拔高的语调相反,秦意浓轻轻地问:“你害怕吗?我将来也许会有暴力倾向,你怕吗?”
唐若遥坚定地摇头:“我不怕。”
秦意浓说:“用唐若遥的身份回答我,不要用韩子绯。我知道她不怕,我问的是你。”
唐若遥已经分不清自己和韩子绯了,所以她迟疑了。
唐若遥怕吗?
应该是……不怕的吧?就算打架,自己未必打不过秦意浓,而且她不一定会变成那样。
她迟疑的时间很短,依旧坚定地摇头。
秦意浓再问她:“我变得酗酒,暴力倾向,发作的时候没有理智,那时候你还会爱我吗?”秦意浓相信唐若遥的真心,但真心从来都瞬息万变,她要的不止是当下。
唐若遥迟疑得更久,她咬了咬唇,允诺道:“我会陪着你戒酒,再变好。”
秦意浓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说不上失望,更多的是意料之中。
她仰了仰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唐若遥五指陡然攥紧,没来由地开始心慌。
秦意浓复看她,眼睛周围有一圈不明显的红,说:“我已经不年轻了,我不只是想谈一场恋爱而已。而你还小,你只有二十三岁,你的人生路才刚开始,我不想你将来后悔。”
唐若遥嘴唇翕动:“我……”
秦意浓轻轻地打断她:“我会一辈子爱你,从生到死,你呢?”
唐若遥泪水突然涌出来,盈满了眼眶。
秦意浓沉声道:“我的所有我都和你说了,我有牵绊深重的家庭,将来可能有暴力倾向,或者更严重,会有精神疾病。你确定能负担得起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吗?能够共同和我面对未知的一切风雨吗?如果确定,你就过来抱住我,我们在一起。如果不确定,你可以现在就离开,我不会怪你。”
唐若遥下意识起身往前走了一步。
秦意浓轻喝道:“我问的是唐若遥,不是韩子绯!”
振聋发聩的一句话唐若遥心一沉,钉在原地。
秦意浓满目悲伤,一字一字道:“我要的是一个在我自己放弃自己时能拉我一把的人,而不是短暂地拽了我一把,转眼却把我推进更深的海底的人。我姐死的时候,我差一点死了,再失去你,我真的会死。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吗?”
唐若遥看着她泪光闪烁的眼睛,垂首立在原地。
她无知且浅薄,没有韩子绯对沈慕青那样纯粹的至死不渝的爱,也没有韩子绯一往无前的孤勇。而秦意浓对她的爱早已胜过山与川、日与月,和大海星辰一样辽阔深广。
明明只有三步距离,却有如天堑银河,她跨不过去。
是的,她不确定,她动摇了。
她承受不起这么深沉的爱,她配不上。
秦意浓最需要她的勇气,她偏偏没有勇气。韩子绯有,唐若遥没有。所以这段时间打动她的,从来就不是那个真实的、懦夫唐若遥。
秦意浓用刀子把自己的伤口层层摊开给她看,转手心甘情愿地将刀柄交给了她。是放下刀走近她拥抱她,还是用她亲手交过去的利刃刺进她的心脏,全在唐若遥一念之间。
她长久的沉默和僵立,已经告诉了秦意浓答案。
女人眼里本就微弱的光彩变得暗淡,终于彻底熄灭了。
良久。
“对不起。”唐若遥的声音哑得不像是从她嗓子里发出来的,艰涩地开口道,“我想我可能……”
“需要一点时间是吗?”秦意浓替她补充后来的话,声音轻轻的,目光依旧温柔。
唐若遥全身紧绷,花费所有的力气,才让自己点下那个头。
点头的瞬间,泪如雨下。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她的头低得抬不起来。
秦意浓转过脸不再看她,说:“你走吧。”
“那你的手……”唐若遥知道自己没资格,还是忍不住哽咽问道。
“我会让关菡帮我包扎的,有劳关心。”秦意浓右手握成拳,凝血的伤口再度绷开,她竭力压抑着什么,再次说,“你走吧。”
唐若遥连礼貌性扯动唇角的力气都没有,僵硬地背过身,往门口走。
秦意浓转过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底不断涌上热气。
不要走。
留在我身边。
求你。
房门落锁,咔哒一声。
一切都静下来,什么都没有了。
水中月,镜中花,都是梦幻一样的泡影。
秦意浓长久地在沙发里坐着,融进阴影里,不吵不闹,凝固成了一尊没有表情不会说话的蜡像。
她喉头一甜,突然低头吐出一口血。
她喉咙里低低地滚出两声笑,笑容里充满了辛酸和自嘲。
原来愿望就算不说出口,也不会成真。
第章
唐若遥出门后扬手用力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泪流满面。
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几步冲到的关菡房门前,开始敲门。
秦意浓的手伤不能耽搁,她现在不想见到自己,只有关菡能劝她赶紧包扎。
“关菡!关菡姐!”
指节毫无遗力地碰在硬木门板上,磕得那指背一块白净的皮肤通红,唐若遥耳朵贴在门板上,始终没有回应。
关菡竟然不在房间!
唐若遥心乱如麻,脑海中闪过秦意浓滴血的手掌,闪烁的泪眼,眼泪流得越来越凶,模糊了视线。她用手臂更粗鲁地擦了一把,衣料的材质不如手掌,当即将半张脸都磨红了。
她立刻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关菡打电话。
***
关菡把走廊的摄像头弄坏后就放心地下楼了。
她虽然是秦意浓的贴身助理,24小时随叫随到,但偶尔也想要有一点放松的时间。再说自己cp告白能有什么事?秦意浓连戒指都戴上了,说不定明天就戴到无名指上去了,她预计今晚对秦唐二人来说会是一个漫长且美好的晚上,自己至少明早才会收到吩咐,或许更晚,后天?
关菡独自一人在下行的电梯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电梯门开之前收敛,恢复了古井无波的表情,再次进入了宴会厅。
宴会厅里现在群魔乱舞,杀青宴气氛很好,所以很多人都喝多了,越放越开,关菡避开一个在大厅中央表演鸵鸟的剧组人员,去端了块蛋糕坐在角落里,慢悠悠地用小叉子吃着,观览人生百态。
身为一个优秀的万能助理,怎么能不会察言观色呢?她不仅仅是生活助理,秦意浓很多事情不可能亲力亲为,都是她帮着打理的,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升斗小民,她都得游刃有余,这就要靠平时的积累。
助理不可能当一辈子,迟早要另谋出路。听说很多艺人助理以后会靠着当助理时攒下的人脉改行当经纪人,关菡目前没有这个打算,但她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此时和她做着一模一样事情的,还有傅瑜君。傅瑜君纯粹是出于兴趣,兴趣培养出了习惯。
宴会厅里多了一个人,她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
关菡是后来才看见她的。
两人自然而然地对上视线,傅瑜君礼貌地笑笑,关菡略一颔首,错开眼神。
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关菡不久后再朝对方瞧了一眼,这次傅瑜君依旧精准地转头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点头,唇角笑意愈深。
关菡:“……”什么鬼?
算了,她选择忽略这个相声组里奇奇怪怪的话少的。
文殊娴抬肘轻轻怼了下傅瑜君的胳膊:“你干吗呢?毒来了,快跑。”
傅瑜君:“啊?”
文殊娴摘下她的一边耳机,说:“毒来了,快跑。发什么呆呢?”
傅瑜君哦一声,低头操纵手机屏幕里的游戏人物跑进安全区。
没错,三人正在组队开黑吃鸡,自然是文殊娴带的头,只有她这么热衷于游戏,平时忙成狗,只能打游戏才能放松一下。
这会儿唐若遥上楼表白了,她跟自己要表白一样紧张得要死,于是提议玩吃鸡。
文殊娴莽撞,话又多,跑到半路就被干掉了,崔佳人鄙视了她一通,转眼也成了盒子。傅瑜君沉着冷静,苟到了最后。
屏幕上跳出了胜利界面,躺赢的二位激动地击了下掌:“耶!”好像她们俩是最大的功臣似的。
傅瑜君见怪不怪。
文殊娴抬头看一眼门口,唐若遥还没回来,说:“再开一局?”
崔佳人:“快快快。”
傅瑜君却说:“等一下。”
文殊娴:“等什么?”
“我去叫个人,看她和不和我们一起。”傅瑜君站起来,朝一个方向走去。
文、崔二人看清楚以后她路线的终点后,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那那那不是秦意浓的私人助理冰块脸吗?!
不要命了?!
傅瑜君恰恰要命,还想活得好好的。一她对关菡没有那么大的恐惧,二无论从关菡作为秦意浓贴身助理的身份还是从秦意浓和唐若遥的关系出发,她和关菡打好关系绝对有益无害。
她是权衡过后才去的,不是冒冒失失只想拉个人四排。
关菡将叉子放进一次性纸碟里,面无表情地抬头。
傅瑜君扬了扬手机的游戏界面,绽出亲和笑容:“我们在玩吃鸡,组队吃鸡吗?还差一个。”
关菡:“……”
她冷面拒绝:“不用了,谢谢。”自己菜得一批,默默丢人就算了,还在唐若遥的室友面前丢人。
傅瑜君:“我带你。”
关菡眉尖拧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小疙瘩。她知道自己很菜?
傅瑜君扬唇浅笑,温纯无害,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亲切感:“我们去年一起玩过的,你忘了?”
关菡露出了然的眼神。
文殊娴和崔佳人两个人戴着耳机正襟危坐,谁能想到傅瑜君真的把那个冰块脸带回来了。冰块脸看着冷冰冰,其实挺有礼貌,过来后自我介绍姓关。
文殊娴、崔佳人:“关助理好。”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关菡原先的号送秦意浓了,现在是个新号,ID叫关多发。
傅瑜君眼底浮起一丝笑。
关茂发,关多发,还真是执着。她朝关菡脑门看了眼,发际线挺低,头发挺多的。
文殊娴早不记得“关茂发”这个人了,对关多发也是疑惑了一瞬,没敢问什么意思,心想是多多发财的意思吧,那怎么不叫多财?
文殊娴说:“那我开始了。”
关菡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很努力地没让自己落地成盒,但还是在剩余人数还有98,和第一个敌人打照面时就“英勇”阵亡。
她虽然脸上不显,但心里还是觉得很丢人,所以偷偷拿余光观察其余三个人。
只有文殊娴愤怒地用力点着屏幕,哪怕面前没有一个敌人,说了声:“我靠,你怎么死了?等着我给你报仇!”
崔佳人槽了她一句:“你照顾好自己吧,牛皮吹破天。”
文殊娴哼哼:“怎么能叫吹牛皮呢,我这叫正义感强。”
崔佳人:“得了吧你,自个儿多少水平心里没点儿数?”
文殊娴大叫:“你等着!这把我肯定吃鸡!”
崔佳人淡定道:“嗯,我等着,我等着老傅亲带我吃鸡。”
现场群口相声更为致命,现实、耳机4D环绕立体声。
关菡扬眉。
老傅亲?
傅瑜君此时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没有笑,神情认真,简短地问:“坐标。”
傅瑜君是江南人,瓜子脸,柳眉杏眼,皮肤白皙,漂亮得没有攻击性,但不是那种柔柔弱弱的让人生出保护欲的类型,反而沉稳可靠,尤其是眉目间的大气端方,让她在青衣这条路上走得稳稳当当。能演前期小白兔,也能演后期腹黑大魔王。去年热播的《大唐》里白切黑的配角熹妃在演艺圈崭露头角,今年更是播了一部主演剧,口碑和收视率反响都不错,前途无量。
她平时选用的唇色也是偏温和的,玫瑰豆沙,贴合唇线勾勒,晚上吃了饭,但她的唇妆很完美,应该是后来补过妆。
关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盯着对方张合的红唇愣了一秒,没听到她的话。
“你说什么?”关菡将自己的视线移回来,声线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坐标。”傅瑜君重复,“你死在哪个地方?”
关菡看向屏幕右上角,报了坐标给她。
傅瑜君没说话,重新低下头,指尖灵活地操纵游戏人物朝一个方向跑去。
关菡在观战状态,好奇地切到了傅瑜君的画面。
傅瑜君奔着她报的坐标就去了,游戏角色被击杀时会显示击杀人的ID,关菡死得太迅速,不记得那人全名,就记得名字里有个“柯基”。
系统滚动消息:[人美性子野击杀了小小小柯基X]
关菡陡然抬眸,看了沉静如水的年轻女人一眼。
之前只看出来美,现在看出来野了,打游戏不声不响,但是很刚。
文殊娴个马后炮,离着坐标十万八千里,道:“竟然被老傅亲捷足先登了,算了算了,下一把我再帮你报仇!”
崔佳人自然要槽她。
傅瑜君自始至终没再吭声,她运气不好,只身过来后碰到了一个小队,击杀“小小小柯基X”的枪响暴露了位置,被围追堵截,带走对方两个人后,不幸也“阵亡”了。
傅瑜君摘下耳机。
关菡低声道:“谢谢。”
傅瑜君轻声回:“不客气。”
接下来关菡就放松多了,不管她打成什么样,三人都不介意,她们享受游戏本身,大于胜负。文殊娴必定嚷嚷着为她报仇,而崔佳人必定要和她斗嘴,傅瑜君必定会为她报仇。
第三局,关菡再次挂了,没等傅瑜君开口,主动告知了坐标。
关菡切到傅瑜君的画面,欣赏着对方冲锋陷阵的英姿,怎么自己玩游戏就这么菜呢?人和人的差别为什么这么大?
关菡思考着,放在包里的另一只手机震了起来。
她将游戏放下,去看来电显示。
唐若遥。
面前都是她的室友,关菡只走开了两步,接起来:“唐老师。”
傅瑜君闻声,侧了侧耳朵,摘下一边耳机,分出一丝心神听着。
唐若遥的声音听起来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带着浓浓的鼻腔,像是在哭。
“关菡姐,你在哪儿?”
关菡眼皮子一跳,直接迈大步往外走:“楼下宴会厅,怎么了?是不是秦姐出事了?”
“她把自己割伤了,在房间里,流了很多血。”
“我马上到!”
关菡当机立断,迅速跑了出去。
傅瑜君拍了拍打游戏打得入神的二位室友胳膊,眼神沉了沉,说:“唐唐好像出事了,我们也上去看看。”
关菡在等电梯,看着接连出现在面前的三个人。
她向傅瑜君投去疑惑的眼神。三人里她无疑是说话最有分量的。
傅瑜君从容不迫道:“我们定了房间,和唐唐在同一层。”
关菡:“……”
酒店不是她一个人的,无论真假,她都不能拦着几人上电梯。
于是四人都上了电梯。
关菡没等门完全打开便冲了出去,傅瑜君三人互视一眼,均感不妙,快步跟上。
“关菡姐!”唐若遥连脸都顾不上擦,一个箭步过来,“你快进去帮她!”
关菡先是扫了唐若遥一眼,眼神里流露出难以置信。唐若遥哭得梨花带雨,长发散乱,神情狼狈不说,一边脸颊还印出几个清晰的手指印。
再是她的精气神,仿佛完全垮掉了似的,尤其是她在自己抬手敲门时下意识跟上来,却在自己回头看时,意识到什么,忽然退回去的那一步,卑微地站在原地。
让关菡联想到了一开始的唐若遥,不是这几年她认识的遥小姐,而是最最初,秦意浓刚将她从虎口里救出来,那个畏畏缩缩、临渊履薄的女孩。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秦意浓拒绝她了?她脸上的指印是怎么回事?秦意浓打她了吗?
“谁?”里面传出一道声音,冰冷没有温度。
唐若遥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头垂得更低。
文殊娴眼圈跟着红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拽唐若遥,顺便帮她讨个公道!别说是秦意浓了,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欺负唐若遥,她也非得将天庭搅个底朝天不行!
傅瑜君伸臂拦住了她,眼神严厉制止,口型道:“别动。”
关菡看着唐若遥通红的眼眶,向门里说:“是我。’
秦意浓:“进来吧。”
关菡用房卡开门进去,唐若遥迅速抬眸往里瞧了一眼,视角被遮挡,连个背影都看不到,但她还是一直盯着,往里看。
房门在面前关上。
秦意浓抬起眼帘,看向去翻医药箱的助理,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说:“我刚想给你打电话,你就过来了。”她将包着毛巾的右手搁在茶几上,语气随意道,“不小心又摔破了个杯子,快来帮我处理一下。”
不小心?
关菡胆大包天地朝她露出一个冷笑。
秦意浓心想:唉。
又得哄。
她决定卖个惨,可怜还没装上,关菡就着冷笑的口吻道:“遥小姐叫我来的。”cp看样子没成,秦意浓又自虐,关菡的小宇宙要爆发了。
秦意浓表情短暂地空白了几秒,失去语言,良久,面无情绪地哦了声。
关菡把医药箱放在茶几上,给她拆毛巾,冷冷地说:“哭得稀里哗啦的,跟拍分手戏那天有一拼,她脸上有个手指印,你打她了?”
“我没有。”秦意浓立刻说,顿了几秒,问,“严重吗?”
关菡回忆了一下,说:“挺严重的吧,下了死手。”
唐若遥皮肤白,有点什么都容易显在脸上。
秦意浓不吭声了。
关菡拆完毛巾,看见她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来样子的手掌,额角青筋直跳,直呼其名道:“秦意浓!”
秦意浓在她要吃人的目光下羞惭地低下头。
关菡出离愤怒,但还是得仔仔细细地给她处理伤口。先用棉签蘸碘伏把血一点一点擦干净,再对着光用镊子挑出来里面的玻璃碎片。
关菡突然说:“医院。”她这个伤口割得太深,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中途估计是用力攥过拳,碎片嵌进了血肉里,还有更多更小的碎渣,要专业医生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秦意浓应得很迅速,说:“医院。”
关菡惊异。
这不是秦意浓的性格,于是在她不解的目光下,秦意浓硬着头皮慢慢交代:“我刚吐了口血,现在五脏六腑不知道哪里疼,感觉哪儿都疼,像是火在烧……”
关菡:“!!!”
秦意浓汗流如雨,面色惨白非常,左手按着自己的胃部:“之前还喝了很多酒,我感觉自己快胃出血了。”或许已经胃出血了,很疼,刚刚吐的那一口,到底是从哪个脏器出来的,她不确定。
关菡一边火冒三丈一边想:这还能感觉的?
秦意浓这回记起爱惜生命了,理亏地小声说:“总之,医院吧。”
关菡瞪了她一眼,给司机打电话准备车。
她先用绷带简单地秦意浓包扎了一下手掌,没包太紧,医院要拆。继而看看她身上的睡袍,从衣柜里给她拿了套新衣服,担忧问:“能自己穿吗?”
秦意浓点头。
关菡说:“我出去等你,好了叫我。”她快走到门口,回头叮嘱道,“别晕倒了,我会一分钟叫你一次,记得回答我。”
秦意浓嗯声。
关菡拉开门,立刻又关上了,走回来,表情凝重:“遥小姐在门口。”
秦意浓垂下眼睑,站在阴影和光亮的分界处,看不清她的表情,冷漠道:“把她支走,我不想见她。”
关菡应了。
***
文殊娴快疯了。
关菡一走,她就挥开傅瑜君挡在她面前的手臂,冲了上去,拉过唐若遥的胳膊,纸巾轻柔去擦她脸上的泪水,眼圈红红道:“到底怎么了?这是谁干的?”
唐若遥愣愣的,盯着那扇门,一动不动,由着她摆布。
她们宿舍里永远都最体面、最干净、最有分寸,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失态的唐若遥,竟然会有这么狼狈和失魂落魄的一天。
文殊娴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揉碎了,无关爱情,只是她因为眼前这幕受到的冲击太大了。
她不能忍受!
“是不是秦意浓?”文殊娴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唐若遥好像突然被当头棒喝似的喊醒了,一把扣住文殊娴的手腕,阻止她上前的去势,下意识反驳,哑声说:“不是,是我自己。”
文殊娴:“你自己?”
唐若遥神情痛苦而自责,刚开了个口便泣不成声。
“不要问了。”傅瑜君把文殊娴拉走,塞到崔佳人怀里,低低道,“看好她,最好不要让她说话。”
“好。”崔佳人赶紧把暴脾气的文殊娴抱住了,一只手去捂她的嘴。
傅瑜君静静地站到唐若遥身侧,默默给她递了一包纸巾。
“别用手擦,也别用袖子,容易感染,而且伤皮肤。”
唐若遥沙哑道:“谢谢。”
傅瑜君:“要不要回房先休息一下?”
唐若遥固执地摇头。
她要在这里守着,即使她现在脑子很乱,被秦意浓接二连三地质问砸懵了,完全没办法思考,连要和秦意浓说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必须守在这里,没有缘由。
傅瑜君叹了口气,开始查看走廊的摄像头。
这一段视频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网上要有多少个版本的狗血故事了。但她仰头仔细观察后,发现上方的摄像头竟然坏掉了。
“你住对面?”傅瑜君开始转移唐若遥的注意力。
“嗯。”
“摄像头一直是坏的吗?”
“不是,今天刚坏的。”唐若遥吸了吸鼻子。
“我们定了这家酒店的房间,在楼下。”
“那你们要不回去先睡?”
“还是陪你一会儿吧。”
一问一答中,唐若遥的精神一点一点恢复,也不再哭得浑身发颤,慢慢平静下来。
但她还是站在门口,眼神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房门从里面打开,唐若遥见到来人面孔,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关菡姐。”
关菡一看到她,有些意外,又将门摔上了。
再出来,眼神冷漠,声音平静:“秦姐让你离开。”
唐若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文殊娴出其不意挣开崔佳人的束缚,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打算擒王先擒她底下的小兵!然而被关菡轻而易举地出手反制,“嗷”了一嗓子,痛叫道:“疼疼疼疼疼。”
傅瑜君出声冷厉:“关小姐。”
关菡松手。
傅瑜君将疼得眼泪汪汪的文殊娴救回来,横了她一眼,自己亲自押着她,省得她惹祸。
唐若遥心里一片荒凉,她咽下舌根泛上来的苦味,抬起的琥珀色眼眸里尽是黯然,她没上前,只是低哑地说道:“能不能请你帮我带句话?”
关菡默许。
唐若遥:“我没有想就这么放弃她,我只是需要时间,这不是借口。不管她后续会怎么对我,都是我为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的应有的代价,我没有怨言。”
她深鞠一躬,弯腰到九十度。
“拜托你了。”
久久不起。
关菡眼眶泛起酸意,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我会转告。”她声音罕见地温和两分,“你回房吧,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处理事情。”
“谢谢。”唐若遥又向她鞠了一躬,头埋得很低。
关菡不忍,直接转身回去了。
***
“走了吗?”秦意浓换好衣服,目光从沙发旁的礼品袋——唐若遥送她的生日礼物上移回来,语气波澜不惊地问道。
关菡从猫眼往外看,四个人都进了对面房间,说:“走了。”
“那我们也走吧。”秦意浓唇色因失血过多已经是一片煞白,刚走动一步便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手掌撑住了一旁的墙壁。
“还回来吗?”
“不回了,你晚点过来把行李收拾一下,明天回京。”
关菡没问要不要告知唐若遥这样的废话,她拿过沙发上搭着的外套,披在秦意浓身上,圈着她的肩膀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出门。
秦意浓回头看着那个礼品袋,抿了抿唇。
保姆车在宾馆楼下停好了,秦意浓在关菡的搀扶下吃力地上了车,站都没站稳,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失去了意识。
抓着自己衣袖的指尖倏地松开,关菡慌忙接住秦意浓往下软倒的身体,将她安置到了座椅上。
“开车!去医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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