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

我之一生，不过是我不断羽化的宿疾。

现实骨感，纵容飞升、病西施、钙流失，

对影独照，惊自已为天人，天上掉下陌生人，

碧泉临渊，要砸中嘀溜水仙、自恋癖。

做自已的医者，需手持锋利术刃，

解救疼痛的幻觉、讳疾忌医的幻觉，

是药三分毒的幻觉。坊间疯传，

好医生治不了自已的病，我昔年同事，

好医生，暴病辞世，远离了幻觉。

无端悲悯是幻觉、奔走相告是幻觉，

寂静如沙是幻觉。“我曾抓住过时间的根须”，

是幻觉。歇脚此地，坚硬榛子在别处满地打滚儿，

裂开嘴笑是幻觉。“我曾扫除过时间的果实”

是幻觉。“时光妖娆正把绿荫照耀”，是幻觉。

．10．16

交谈

星星哪儿去了

汽车续保已安排

晚上吃什么

云层遮住

六点半得起床

优品道连砍七人

自行车是借的

爸爸编唱歌曲

夜来香种在阳台可驱蚊

派出所收受红包

趁冷吃冷冻梨子

链条断了

我骑车经过南熏之道

链条断了

趁冷吃冷冻梨子

派出所收受红包

夜来香种在阳台可驱蚊

爸爸编唱歌曲

自行车是借的

优品道连砍七人

六点半得起床

云层遮住

晚上吃什么

汽车续保已安排

星星哪儿去了

.7.13

中途

还能去哪儿？驶向漆黑的黑更黑，

夜行者起身披寒鸦，掩无瑰色。

雪夜里一枚杜撰的熊掌在摇巫语

反光镜：阡陌抖擞仅供你散花。

还能去哪儿？随身揣起两枚坚果，

一枚嗔怪松间照，一枚溯源石上流。

挤泪与挤诗同样艰难，搪瓷尖锐，

嘎嘣有声在吞牙南向，在吞牙东隅。

还能去哪儿？仰望天街昏黄南瓜灯

第八星上住忧伤正忙着驱赶夜茑的

蜜剑、腹语。针挑失所的比肩金丝，

可根治夜盲症，六腑悱恻最是深谙缄静。

还能去哪儿？连年交替的象牙台阶踩出

一股象样的疼痛，酸津儿草楚楚牙软

我今劳神费力地无非是要剥开一个词。

还能去哪儿？我们把骨头搭在肩上，

假扮成一个坚定人儿，谁都会谎称

有一个既定的远方。我们说再见，

我们说，孩子，孩子我们回家吧。

．1.5

在光年之外发现另一个地球

锁门之后，我瞄到手机里弹出早讯：

美国发现另一个地球。在木质长廊尽头，

两小儿嘴里飞出玉兰花片。一个漫不经心

拉鞋垫：那我们好久移民去那里？可能要

提前年动身啰；另一个舔着早餐饼，

如果及时，还可以去那里吃牛排。光年，

是长度单位哈，表示距离，他们互相普及

在电脑游戏中学到的知识，手滚时间铁环。

.7.24

秋风渐紧，不懂沉默

不相瞒秋后都是糊涂账。

有初一没十五，请明月过来盘算

耳朵里又如何藏得下一根银针。

尖声厉气反手云雨，秋风渐紧

自鸣者抢夺真声，缄寂者收拾鸡毛。

.9.19

深林

是时候了，返景入深林。转瞬，确定的

谁谁，扣动秘制玄机，在时光的激流中，

捅上惊涛般大窟窿；群鸟从四面八方涌出，

细致、热忱，称赞每一片树叶，不遗余力。

顺带嚼吐时光葵籽，她们，将细节撒落一地。

随后，又噗、噗、噗地全飞走了。用不在乎。

.10.18

无影灯

黑暗中，比月色更冷，惨白。

医道多年，术程中最惧怕术刃

切向皮肤的那一瞬，倏地，皮开

肉裂，鲜血涔涔涌透肌层有质地的

象牙白。细思量，我惧怕的其实是

完整。如诗般矫情？那诗向来是灵魂

勇敢的迎风面，免不了常常被生活嘲笑。

要说切肤之痛，勿如切向“梦的皮肤”。

诉衷情，鸢梦仍如昨？实象是，无影灯

映照不出镜花、水月。临渊羡鱼吗？关于

爱与疼痛，我们所知，并不比“一副

舞者的尾鳍”更多。其实，人生的限度

有时又何尝不是梦的限度。但，又有谁

忍心去指谪梦呢？哪怕它分明就是我们

自取的一场人生僵局和囹圄。或许，几可

商榷，我说，我愿意出让其中清醒的部份。

.12.11

意识流

跻身时间混沌里，起心动念处，

蝴蝶果真会煽动残翼？因而人，又会

被什么驱使？这令昨日过后的每一天，

看上去，无不在绾结风暴粗戾的网？

由此自顾不暇，疲于奔命。矗立风暴中心。

这时间的精致玩偶！被月色吹动真身。

被明亮的光和暗影，被石头里细碎的季风。

细嚼枯萎，拣食多汁白茅根，只为像风一般

驻留下来？这里，我写得过于精致，用尽比兴。

换景，让积木摧落残垣，江山成堆，人烟稀少。

这仍不会影响遇上很多人，更使每一次

精心发声都落入金乌巢臼。沮丧吗？因而谁不是

在日出前惊醒，翻坐思忖：个人被隐匿得太久，

也会是个问题。说夸父逐日走总归是因不信邪。

.12.21

霾怨

“吁天不敢作奇咳”

——摘自《芸香》专题.霾之殇

说白了，天生霾怨是灰尘在追杀灰尘。

狸猫凶猛，自擅反爪功，却出了章鱼拳。

污七八糟，灰尘趴扑，把个钢丝网箍笼圈

整得密实，卡住喉咙，眼睛鼓圆迸出杏仁。

恨人呐！恨谁？说内蒙积久成习，遍野在刨根

起煤的底。没底。处处科幻，处处蜃楼。再三

进逼，使一粒灰尘走投无路，一股脑将头颅

深埋残梦里。好似硕大驼鸟，埋头砸出火星。

这个时候，要命的是记不起真身。慢慢想吧，

有的是时间？一大早，灰尘被灰尘请出斗室，

端坐铁甲观光车，求生存，抵达微尘死地。

满目变形记。行道树悄悄出左脚，会跘倒谁？

.12.31.

绿绮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

——唐.李白

深霾渐退。我在梦里扛举着

一辆汽车，脚踩在溪涧的跳蹬石上，

或陷入粗糙砂砾。为给汽车寻一条

坦途，挤身而过就好，并不贪心。

像翠鸟那样，为了往返于此岸和彼岸，

方便打通水陆两道。我去的地方，

宽阔如玉沱湾，寂静若会仙桥；所有

现实中抵达过的有水和石头的地方

但，请废止梦！我讨厌被丰赠，再活一遍：

梦里赶早。迟到。跳船。握着愠怒的湿发。

一只水鸟从混沌里探头，喙缘哽滑，胸廓

被禽流感胶囊撑满。它嘻嘻两声，处在童年期。

.1.16

朴素

都还不够朴素。朴素的悲伤，

朴素的喜悦，朴素的悔意。

人工湖畔春生朴素的野薤白。

堤岸，夺眶而出的沙泥，眨动

繁星的眼睛，在一粒砂土中，

难得一见水晶般剔透的自我显影……

生于生而遮蔽，时而被勇气的粟壳，

时而被虚妄的战车。唯经朴素的种子，

啮泥而生，闪露出死之于死的智性。

．1.9

花发迟

眺长城内外，寒峭花迟。春风

鼓起腮帮，蒙蔽惊诧目眦。摩拳者

好梦雕寒宵。喜乐神，诈胡声不绝。

说白点，有关茭白擅长的修辞，

我还不会。沐尘，时间在绝壁上

长老茧，水草便窝在河床中搓灰尘。

我写得很慢，喉咙卡满雾霾钢丝。

春天向来自锁脖颈。抑郁症仍在蔓延。

我梦到兄弟登高而歌，如何轻慢了死亡！

好吧，他有他的勇敢，我有我的苟活。

况更远处，踏青者依旧抒情，手挽

金箍箍太阳呼啦圈，正抖落丰肥白云。

.2.27

论诗的制糖人技艺

公园里，孩童手里紧攥各形糖人。

醒的竹篓先选：各吹，吹糖人。

梦的花背*就说，来嘛，各画，画糖人。

于是，醒专事吹捏。梦就比划镂空。

在梦里，我们常常举着风，摔扑趴，

笨拙拙被无力得解的棉花死结给绊倒。

看，给豹子装上醒眸，给蝴蝶吹口仙气。

让糖马升级为木马，转悠喜神哈出的流毒。

呼啦圈，能揭瓦，低询春燕密语、悟空桃园。

那么，先嚼哪部份？如何葆有事物完整性？

撕裂在搅和蔗糖泥时就已铸定？就算安颗童心

打发碎裂，吞下蝴蝶梭草般细足也会如梗雪鱼？

对不起，诗从不事吹醒的糖人，梦幻分裂症

闲掷匙扣，或确然戳中过一首诗的下怀

但语言才不得管这些，一味举风招摇可能的星辰。

.4.3.

*注：花背，川东俚语，竹编背篼。

日记

他不停地举起双手，搂住头部。

像是要搂起整个天体或罗盘。

他颤抖着。把手伸进星空内部，

绞住云朵乌贼，要一把缠住雷针。

他的喉咙被雷针卡住。

没有谁能代替他作答。

他必须向黑夜甩出明确声音，

事后独自吞下寡淡明矾。

这一刻，他是火焰的自燃体，

是他自己的星辰。被胸腔中喷薄而出的

悲愤，哀伤……被磅礴之泪淬冷。

这一刻他是划痛黑暗的燧石和火星。

.1.24阴间晴

镜子

给镜子命名广寒或月光。

它空，但藏尽世间匕首。

镜子从不杀人，伸手进去镜子背面

的背面以北，满地碎屑、鬼魅、牙齿。

时光、山林和风声住在那里。

若赤着脚丫一路小跑专程照镜子，

运气好会摸到昨天的骨骼和残棋。

人人都在找一面镜子，雪人，

在雪夜呼出寒气，红着红萝卜鼻头，

一路矮下去。自我之镜，因以冰凌自照。

．7.29

仅仅为了诗歌的存在

年轻时，会重复一些观念，

恰如往石膏隔层内搁进玻璃心。

比如这一句——“仅仅为了诗歌的

存在。”有时候，它真会成为生活中

罂粟袅绕的尾音，像只着火的蝴蝶，

止痛而玄幻；杜冷丁，似瘾者狂追替代品。

我们被观念束缚、被教育、被自我迷醉、

被伤处绵延滚滚的血痂裹挟，群体失声。

“仅仅为了诗歌的存在”——当接住的

雷霆足够多，我们会慢慢地说得越来越少。

.9.12、

石榴

休息日。一切是因为我安静下来

停止走动，像伏在餐桌上的一粒

浮尘。声音多了起来，那是别人

在时间里走动的声音：楼上装修

闷头传来敲击；更远楼栋的电锯；

像树叶飘起来，邻居语调让我想起

过往乡邻嘴里包着迎风飘飞的纱巾，

站在长江边趸船上迎风流泪在交谈。

休息日。我是因为想起石榴才坐在

餐桌边写诗。今天不打算出去，雾

霾；分行一个用全拼，一个用五笔，

写好一首诗就是在它们之间放入

一根银针吗？似灵魂向天空抖擞出光亮。

而冬天真的快来了是真的。昨日闲逛，

同事反复跟我确认：心情不好你说是不是

因为天气？红砖砌镂墙，探出竹叶青。

休息日。当我静止，停住走动，我就是

房间里时光的钟摆，心跳更是。而我仍会

想起坐到这里的起因，写写石榴，以及

我对这个水果第一次感受到惊惧：殷红颗粒，

像琥珀突然溢出热泪，饱满而尖锐地

挤在一起，睁着清亮眼睛；小区有几棵

石榴树倒是些别的场景，一到夏天

便挂满果子和一堆不被打开的灵魂

.10.14

人体迷宫

这里，科技馆内，

洞开一张鲜红大口，

唇如卷帘，数露牙齿：

来吧，来一场人体旅行。

小孩子们涌向舌头滑滑板，

瞬间跌没踪影，还被吞掉声音。

瞧，孩子们对“人”有多轻信，

抱有信心！这些顽皮小猴，是站在

暖和的胃里搅动铁扇呼呼的乾坤吗？

在孩子们的鼓动下，大人们也想

钻到人的肚子里去看一看；

最重要的是到心所，去一探究竟。

这里是人体迷宫。比喀斯特地貌

还更险峻。术刃过于玲珑，不适合

医学分析。我们在脑迴沟流瀑前留影。

那么，那是心脏？骇人地跳动着，

不产生丁点儿蜜汁；可于动脉管内

打坐，如坐灯笼花下，密枝跘倒失神人。

.11.10

噫吁集

我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

密闭空间让我警觉，空气

问题如此迫身，这让我意识到

呼吸，仅有一屋子空气供给？

寒宵生幻觉，被逮入纱帐中

流萤，忽明忽黯，辉映青绿

似不断砸出一串串深浅山涧，

明显感到，它们就快要死进那里。

起坐对摩天大楼，观光电梯正把

一篮子空气从霾沼中往上提拉，

勉强盛装着几条人影，就像捞起来

倏忽便会鼓突的几条琉璃金鱼。

.12.12

霾制：被消磨的远大前程

褐黄盲道，婴儿车受颠簸，“啜泣的墨汁”

似有守捂不住的悲怆一笔，捺于体内氲散。

万壑江川，霾制高台。丧气，行道树每吐纳

一次，霾制宣纸便死硬一层。磷火划燃昏灯，

旋复花般令人眩晕。霾制的巨幅国画中，

又何况防霾灯映射进来，愈加照见粒粒灰心。

.1.14

梦槌

我一直认为是梦

在继续槌打完整性布帛。

和着净化器咯血的嘶吼，

凌空将漫漫霾帘扯得粉碎。

早睡憎梦追。我，对梦真是

厌烦透了。不管时间在南屋

横进多少楝子树、草籽、残丝网，

不管风借助梦的捕手掀动过无意识的

哪一层，都不要再同时间辩称。

冰湖幻象弥漫，我，钻进一个词的

蟹所。那悲伤的鱼群，裹身冰凌，

仿佛被什么槌撵着，极力一跃。

而梦是怎样多余的鱼形银簪啊。

.1.22

瞬息

海子在高山上瞪视，眼波澄明。他一时

狡黠起兴，要与天空比试眼睛大，眼睛圆。

白云飘忽，在余晖涂染的瞳仁里打转转，

又倏地跳转开来，林树密睫，喇喇刺入。

.3.2

惊蛰，能指望被什么唤醒？

蛰虫般曲身尘霾。又是三月了，能

指望被什么唤醒？轻雷或遭风响亮

扇过的一记雨点吗？春捂一成腐坏

更深一层。要跟风，就应潇潇洒洒

显露冰凉脚踝，疾走。转入车流即景：

一只过街老鼠抱住双黄线钢铁护栏，

比我们谨慎，要慢。为每一个清晨计，

我们不是不可能随时陷入这样的路口。

而出于柳丝般极细密小心思，谁都不愿

自家车屁股后面冒烟烟，将司空见惯的

几千年尾随而至的恶碾压。于是拎着

四个车轮漂移，像拎着善的笔挺华服。

.3.5

在圣陶沙

（诗）歌，说到底是重构的时间。

——摘录

这时太阳热辣辣地探向脸庞。亲近，

像是要细细烘干昨夜整条星河的溃退。

海滩上，碎的沙金已全部陷落入沙哑。

风卷动，绕指晦暗海藻，铆劲索要喉嗓。

谁体内潜藏银针，就实在有必要交出

必要修辞。流浪歌手唱起人群不懂的心事：

岸，一经辨认便是穷途。有谁会知，有谁

想纵身为鱼？这时海船归航如同沉默黑鲸。

.3.31

野生动物园

观光车辘辘如囚车。等到人群自己

把自己关进澎湃的笼子，就算有人

忍不住抖落木剑，发间银簪白晃晃

摔出，与茜草倒生的小刺微微搏击。

而虎王的演习才刚刚开始。沙尘

飞扬，一切只为，使看上去它在

清点饱食终日的虎群。这一次，

人群的愚蠢，使对峙也失去意义。

虎群和人群汇集于时，镂空空气，

合谋将凶猛吹成叶脉书签。直到虎啸

从脊梁背后透出凉风，直到所有残骨

全都被垒砌成密不透风的史籍和东墙。

.8.7立秋

鸢梦

我见到天堂果冻般白的透明寒意。

开花紫藤粗若蟒蛇腾空虬曲，

我俯卧，藏身其间，惊恐之余

无力把腿脚不灵的双亲也拉上藤架。

他们被恶驱赶，深陷混乱人群。

一场关于空气的奴役：被活捉的

多是青年，个个大为抢手，必以鲜活

肺叶为强权者吸纳、密制空气。随处可见

了无生气的躯干果冻般牺牲，悬浮，

垂头丧气。种种可怕景象，迫使人群反抗。

我手抡斧头欲砍神父，愣住之际，威权

早经心底结成忌惮血痂，退砍神父身边执事，

他羊脂般断颈青枝折，正消解掉汩汩之红，

但并不妨碍其口翕动，抛出葵花，续吐死令。

.2.4

夜莺在灌丛上停留良久才歌唱

当我不得不用比喻劝诫一位年轻人，

五花海也随之闪念：雪毯飞来时，

松鼠细逐响动，不会对一只坚果陡失耐性。

事物本相，需琢磨多久，果腹之实才可能

接近。提早打算，脱口掷出只为簌簌转身？

脂养脑迴，挺进冬眠，以雪夜为脆色屏障。

当夜幕降临，哪怕只为速速盖住噪音，

夜莺也会在灌丛上停留良久才歌唱。从前和

现在，我担心的事情都是小事。此地暗色，

而我确信你已如此曼妙地习惯去错过什么。

.5.8

海习惯将对折后的沙滩展开如摊开白纸

不知许事，且食蛤蜊。

——《南史.王融传》

或可比拟，彼岸和此岸终日以海

为折痕，当海潮低漩，心绪不宁的海会

沉吟着将它们展开。垒螺细数风声，海如此

阴郁，若让海藻也缠绕而动，海就将絮絮调集

一些更明亮的海星和贝类。堆积。此岸

有太多难以收拾的柔软和坚硬，永恒之物，

它们都曾坚称是星星和时间的劲敌。由此

我们想到彼岸必定空无一物。像时间的反面。

.5.13

明日之诗

就说从晨曦中抱回一大把矢车菊，

露珠凸透镜中，掌纹是否早已预置刻度，

像灾荒的尺。这样至暗的时刻，快快腾挪

星空降下流星，以便宣布我们自身的失效。

.7.3

悲观主义者的风车

一个人多么容易漏掉自己。近日，

我才幡悟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时时忌惮偶然的巨石，砸出漩涡般

漏洞，呛噎出海洋。这容易使我陷入，

并罹患“被迫害不是妄想症”。是的，

在处理庸常生活时，我经常性地呆立菜摊对一株菜蔬出神，挖空心思地绘制应季星系：童年时，西红柿与红辣椒曾在夏季互擎火焰？我这样努力回想，跟怕唐突了无名之尸没什么两样，一心想要避开要害。这是轻的。严重一些的时候是在对待活鱼这件事上。明知它会挺着重金属娇躯在泥地出演绞肠沙——阿弥陀佛，我会背过身去叨念阿弥陀佛。当时代为我们呈上互伪的自适应菜谱：保不住整个市场都怀揣异心，而我是杀死至亲的必要环节。

我常常想到终级的死亡。哪怕是

喝一口水除了被噎死以外的所有

危害性；使绊到口罩背后的咸腥颗粒；

我对血液里奔流的加害深信不疑，而

毛细血管是祖国沃野千里的片片青草地。

在去兰花心理咨询室之前我做好了去咨询“被迫害不是妄想症”的决定瞧一个人多么容易漏掉自己我常常想到终极的死亡这令我相当苦恼我不知道在去兰花心理咨询室之后会不会碰到一些相似的病友并在方便时建立一个病友群相互打气。

在这里，我的悲观主义有一整套

遗传代码。每一个代码被写进一片雪花。

凡事往坏处想，总能好上一点点？父亲是个悲观主义者，为了经历完一生，徒手打赢了无数风车。在其有限的一生中，他靠风活着，常年养着几盆一年生太阳花。“只要不损根茎，太阳花就会重新繁盛。”这是他最后几年里说得最重的一句话。

瞧，一个人多么容易漏掉自己。近日我才

觉察到自己的悲观主义已累若沉疴。我多么

希望戒掉，当我在万米高空的气流颠簸中

愁怨时，坠落它是否恰恰就发生在祖国的

万里山川之间。如同花朵中任意一个孩子的降生。

.7.22

昨日飞瀑

昨日下到深涧去。我要去缘着山岭

放一架竖琴。我和你在那里弹奏，直到水雾

水雾从嘴角边递过来一枝半边莲，才刚刚盛开。

.8.25

图书馆

脱体似蟫虫，咬破他书帙。

——唐.寒山

正在发生。蠹鱼也叫白鱼。它悠游

盘腿书架上，只为窝在晨曦里拍灰尘。

并于雪茄书签里列书单，比如《怎么办？》

它爬过木格书架，要翻过一座座实际的

山脉。对它来说，恰因微小而突显庞大。

它的雄心不限于此。被它喘粗气踹踏过的

贯绝古今的人名，一个比一个醒脑，提神。

在市中心，图书馆的好处是缄静。有谁会

无事磨亮银针，非要去水磨石地面抖落出响声？

而受秋风指使故，街面上出动的银杏树会。脱体

剌剌似某部活过来的花镜，一心要考据蝴蝶标本。

.10.11

一只迷途的猫

它在外面廊道唤人，用声带颤栗的杨柳枝

声声细密地挠风。它站上门前水磨石台阶

想要造访我的家。一双机警眸子刚刚击退

华灯璀璨而来，它俯低，试探我的为难，恳求，

用头颅和嘴唇蹭我的脚，尽量与撒娇撇清关系

用坚实的背脊倚靠我，用肥硕之躯的热度言语。

我为我和它以后的生活发生动摇。它需要一个

御寒热窝？也许纸箱就足够，这是简单的。

问题是我拿什么喂养它？悉心照料它需要更

精致的不被敷洐的生活每一天那是我希望它的。

我决定带它找到它刚刚走失的生活。我引它

进入漆黑楼道。它在下一步阶梯阻我。每一步

反复向我确认，是否确定结束我和它的这一次

交集。当一楼通道的防火门被我推开，它

蹒跚消失在草莽去与夜虫寒喧。我转身投入

更黯处湿沉树荫，那里住着我要造访的蚂蚁。

.1.10

这世界，落下修辞铁屑

没有什么比大地更辽阔，虬曲舌根翻花样吐出

苔藓。林子里整场松涛都疯了，整座剧院在上演

火舌撩动火焰中心，壁炉般坚壁在夯筑时间嘘声。

虚设，这世界事物为落下修辞铁屑，斑驳旧迹

自斑马线龛进同一款河流同一款斑马嘶嘶的轰鸣。

.1.29

必要练习

这一刻我有些惊慌，第一次盘腿

打坐在瑜珈垫上练习呼吸。呼吸，

在光芒中，我感到只要闭上眼睛就是黑夜。

跳动的提示音试图帮助我用心去观照

身体的统一性，像是事先知道部份的遗落。

我感到当心低头去望时，它们早已碎成一地：

我的四肢在森林，肋骨在墙垣，大脑在

深巷。我的大脑在深巷，我的肋骨在墙垣，

我的四肢在森林，黑压压一片瘴气弥漫。

当我感知到身体在辽阔江山中的扩展性时

我便更深地理解到，并在此观照出它的碎裂。

．4.15

最后，我们又去看了海

傍晚将至，我们心底同时有了打算，

最后，我们又去看了海。这里海像

花园尽头的私藏，在等星辰坠进去，

像荒芜中突然冒出清泉的明亮眼睛，

整个海滩都将为之涌动浪花迭送出叙事

海藻。这时我们不再趋前过问一只寄居蟹，

不再受到潮汐的牵引。现在等海晓尽比喻，

波光中扇贝会因黑夜铺陈向上撑开金棕榈般掌形。

．4．17

现象学分析

不止一例，不止一次，我亲历或看到在逼仄

汽车空间内椎形飓风多么容易掀起豹纹般

落叶。这是现象学。可以想像，声音出动的

可以是瓦檐上尖细的柳叶，也可以是流水边

锃亮的厚皮桐叶。谄媚的黄钟木只能衍射为尘埃上

惊颤颤的一种，沉坠并碎为洪钟。总之道路一旦

要往车轮毂摩挲贴面，便会引发实际与间接控制权

带来的路线之争。方向盘这个实物将矢口撇清与

时代的牵联，这将有助于跌宕并逼近我们的歧路。

.4.17

海对石头赶制出枯烂

落日在海岸线上练习脸红这时海

只要想起精卫就吞吐出烟烬般海滩海沙

一片茫茫的白白得像意料之中的海难

为把磐石也篡改为周全的遗嘱沙子像散乱的

青丝蜡炬在海涛中不断撞击产生回音壁又在

望海崖壁刻露出山羊90后同事小名球球的女儿

两岁半这时胳膊腿挂在母亲怀里观海石头想

出去玩儿大海把它拦住了它不让它出去我们

所处的洋流辽远据说比五个陆地面积还要宏阔

只有球球看清了海作为海海对石头赶制出枯烂

.4.20

观察者

在梦中经年，他所干的大概有：诵读异国

分行，挥拳摶击风车，实在避不开，有时

也免不了哼唧出可疑悲凉的顺句，也许来

自童年某场石榴裂开的石榴汁印记。总是

尽可能地迟睡。警醒，像是始终不愿轻易

去到梦中照看一群散逸马匹，拒绝听任风

鼓吹而起，黑铁蹄钉落下来；警惕着黑夜

会随时凑过来熄灭一场灯火，所以要不停

拿出火机标注绿萝般野蛮垂幕，为停留在

热度之焰，为与一颗跳转开去的星辰明亮

地攀谈。当黑夜关闭观察者眼睛里虹膜的

黑洞悬崖，这时方便他看到流泉中的豹子。

.4.29

黑夜里，初婴降生

正式点，或应套用史家式记述：

己亥年立夏前夕节令从酷热剪径

“似冬天包抄过来硬生生完成

这场复辟。”野蛮，暴烈，

雨水恰如一场场入夜更甚的悲伤，经由

冷风指派杉树和黯影。“今年气候乖戾，

来吧，当末日到来我们相拥，感谢

一些可数的温暖。”黑夜，同学陡然

用手机传信说某同学晚来得子，这是

可喜之事请等待喜宴开席。最后的

10后初婴，在照片里显然已完成

一计响亮啼哭，这一刻我们迎接新生命的

到来，竟仿佛世界从来都没有旧过。

.5.10

丢手绢

我们手拉手蹲下来围成圆圈。

拿手绢的人双脚锥进圆心，手舞

手绢像挥动着一只喘息的白鼠。

我们唱歌：“丢——（为了韵律）

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

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捉住他，

快点快点捉住，他！（为了韵律）”

拿手绢的人获得权利绕圈奔跑，

蹲下来的人脸上冻住一朵诡异花朵

在稀薄地绽放。每个人都警惕脊柱

背后背运降临。而同时间我们对

游戏程式中事不关己的施加，在眼前上演的

小心思恶作戏，齐齐保持守口如瓶。为了

将游戏进行下去，我们自如地转换角色

追逐，我们是目击者、被施加者和施加者。

.5.20

飞翔

那里天空明亮，像一面镜子摔碎在

一片沼泽地里，坑坑洼洼地在清晨

哭过，像注视着的眼睛，目击一切。

因此可以确信。我扇动双臂如翅膀般

勤谨这是事实。我在清晨空气上升的

情绪中练习飞翔，浮动在云层中，屏息

像是赤足立在一片水域，所以说我能

俯瞰到天空的碎镜。我会飞起来的

这项本领像是一直不会改变了。我坐起来

回想自己会飞起来的这件事，像一个秘密。

.6.4.

在黑暗里捉影子的孩子

我和表姐站在疾速飞驰的高铁上，

倚靠在塞拉门处车厢间隔空地

话家常。很轻易地就谈到我的那些未知，

谈到你，在一堆扑满尘土的玩具箱中

找到时空错落的七巧板像一块块锐利的

红玻璃碎片被翻拣出：他在黑暗里捉影子，

晓不得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捉影子．．．．．．

就在眼前，我仿佛看到那一堵堵墙堵在黑暗里

你忽而抓住一只豹子，忽而捉住一头大象。

你用你的手捧住它们，吹口气它们就化了。

你用小平头齿缘般毛刷刺痒它们，和它们

一起欢快地滚在一起。那是你的童年。

“从童年起他就显现出虚无，像是命运。”

姐夫原本追着门外流动的荒野，转过头?上

这句。姐姐讲起那个时代，我估算了一下

她当时的年纪才弄清楚她正是满身泥泞地

站在我的对面，像被擦除的历史：他妈妈，

我的五姑姑，文化人因为不肯下跪低头，

被打得落下一身疾病．．．．．．显然黑暗中

有人捕风，你就捉影，也许那是你最初

给岀的回应，为攥紧拳头掷出不说话的石头。

.6.16

这山林黑暗的寂灭属性

绣峰苍黛若黑色骏马萧立，侧柏泠然

在那里降下满坡繁星，因此一处微电

响应一处流萤。五指探入热气腾云般

湿发，更黯处松阵绵密，矮过晾发亭。

那漫山流萤散布在星罗棋布的棋局里

用心或随意都将触到松林的簇簇锋针。

九龙池上，夜是冷的，有着山林般黑

暗的寂灭属性。谁掀开串珠般从眼睛

里跑出来熄灭火焰的这场冷雨？在蓝

田上空蒸腾又降下挽歌，坍缩为脚本。

.6.24

秋日的愿望

秋天会使人瘦下来。首先是天空

像是有人去四海边缘支起四维立柱，

云朵按自己的意志在头顶跑得溜远，

风在下面鼓劲，吹埙或田螺。树木

在眼前倏地递过来一片银杏、飞蝶、利刃。

唯有紫荆木会立异？花期从十一月迢迢

递至翌年四月，像某种误入，进入又警醒，

羽化而立，飞舞不歇，长久地为不落下来，

以区格油腻夏天。似岁序中的插曲。个人

喜爱秋天使人瘦削，在秋天我曾认真地希望

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在书页中夹进枸树叶，

相信细绒密芒能变成厚实丝绸……当我打开，

长江清冽，落出石头，显露自在瘦鱼。

.9.15

秋日即景：寄面秋风歌

这时我见到在映山红席卷而至的

悬崖边上在我的内心深处升起一片

凉意丝绸。在红月亮这面古镜映射下，

万物已经准备妥当送出黯处的笔笔松针。

市井是别的情形：我看到人群在街头就范。

就算在火焰中心拔出双色灯芯，也不耽误

人们在墙上晃动空影。街头药房十步一设

疾病的不可抗力和谨小慎微显而易见。

半边街上，理发店亮出三色旋转灯

暗语已失传，它源初的正义、机智和反抗性

只遗留下跟风的取巧灯笼。理发师曾是

放血疗法师。红色是动脉、蓝色是静脉

白色是绷带，照应，与毗邻药房取得一致性。

街道不论短长，街抓不住重点：酒坊、鞋店、

房屋中介所、特味鲜面馆、牛肉汤、羊肉汤店，

金忠牌猪肉店。巷口一侧，水果摊大姐的

粗壮手臂刚刚碰翻一板车水果，它们拢自

四海之内，很充分地把四季一气呵成。

边上服装店传出歌声：“快来各人住进各人

衣服里”。红叶酥麻，大意是快去各自门楣

领受，统一在左侧统一寄面秋风歌。

.9.28

运动场

雨中百草秋烂死，阶下决明颜色鲜。

——杜甫．《秋雨叹》

我注意到一个孩子在红色跑道上

像青麦摧破东风那样奔跑要去触碰惊蛰；

我注意到一群孩子在运动场竞技：

接力、跳绳、跳高、立定跳远、百米赛，

千米跑，终点设为预期（已经精准调试）；

我注意到一个孩子抬头，他先行望到

异兽聚集——莲花般云唇转瞬间暴露牙齿

狡黠撕咬，就快要带出闪电刀片：天啊，

世界末日吗？孩子急语。疾雨若银蛇摆尾扫荡

乌泱泱运动场，顺势剪裁黑绸披风在掩盖夜色。

.10.25

时差中，我们追逐的是同一个太阳

没有永恒的黑夜，只有未到的黎明

——摘自《天方夜谭》

在舷窗边我们一路追着沉下去的太阳，

像投身黑夜的打捞者，每个人都身披

蝙蝠般夜行衣，想像着我们会迎面拦住

逝者如斯乎的旧日子光影，在天地间

作一次逆旅。要么盼来缓慢的新，它会

在哪里被按住脖颈沉沦？现在赫然蒸腾

在沙漠与海水扑闪的眼睑，没耽误用

上半部海水和下半部沙漠瞬目出

珍珠和宝藏。这里，

是梦魇者苦求天涯的断崖吗？我感到

我正骑上浮冰飞毯，我印像中的大陆

正如灰絮般霾团抟和着，被波斯猫机敏地

推开。传说往往这样描绘机巧者：预留线头

找到回程。而我们看到这里多像被沙漠追赶

出来的出路中的界碑，因此落下湛蓝热泪。

.11.6

王不留行

诸花主升，旋复独降

——《药学》

伞撑开是为了接住摔碎的乌云，

兜不住水晶方剂，自由散漫

翌日它将白白地抟集为虚弱流云。

向来乌云厚重习惯在梦中用力过猛

致力远大前程看重在有海的地方叠海鸥。

这里只要落暴雨我就容易想起年少时

抱着家里一个蓝色塑料桶泅游，做梦

我那时认为加把劲儿就可以赶往海洋。

我正换乘一趟地铁，按地质学方便和

随便一个朝代撞上。邻座在搜长串抖音

使我陡然背出一味中药，王不留行。

.11.9

夜宴

他们在桤木形水晶吊灯下放弃成见。

已提早预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一盏酒神，

好时光适宜举杯、找词语唱颂、试探性

握手、拥抱，腾出单手来拍拍对方肩膀，

像蜉蝣贴水而飞，规定动作难度适中。从背后

收起弹簧装置的新锐暗器是从博览会淘来，留下

把玩时的温度贴在那上面透亮地出汗。现在

祝词统一，颂曰：我表示已献出一座城府。

.11.14

花朵

许你青春一座五月玫瑰园

扶桑老者东瀛西来寄居永宁镇。他在庭苑内

栽培多种玫瑰，我感受到玫瑰在浪涛般

为风绾绳。此前花店所见黄玫瑰，红玫瑰和

白玫瑰，它们出自暖房培育，郁金香般

约束的花瓣，我竟以为那是玫瑰花朵的全部：

黄玫瑰在茶几上赫然凋落进音轨；又读到

戏剧中的“玫瑰战争”，红与白两族的对立，

显然花匠不会止于局限花语，他们从彩虹中

抓取云雀，从细雨中获得松针，作水粉画，

在创作中邀请神力参与以便尽早作出一次次

自我否定。创作

遵从自然之力的创造，理解深植于土壤的技艺。

在这里，玫瑰刺挑破白露染尽园丁白发。

扶桑老者从一处低矮篱笆躬身走过，手里

握住一些细小杂草，绿莹莹地泛光：如果五月

还没到来，就在尘霾中雕镂花架坚持玫瑰美学，

他路过，用19世纪洛可可空门框住美好年代。

.11.25

夏天

它将草籽碰出响动的年月极为有限。

有几年，下午三点钟以后我才被允许

不睡午觉去到云中（一个学校）后坡，

在后坡水池边齐脸深的草地里耽玩。

我后来得以数出草的名字：龙葵、苘麻、

马唐草、葎草、稗子、蒺藜。指腹轻陷芒刺，

将苍耳子装点成一串串青绿发饰（或大胆

揣进衣兜，备用于小小恶作剧。）拔掉牛筋草

却有些费劲。一把拽住微微后仰，它反方向

用力在我手掌、拇指与食指之间淬入草汁曳痕。

狗尾草则易从松动脉茎里取出，在断端品咂

浸凉甜渍。那时蚱蜢歇脚在垂穗草籽间打望。

酸津草用来提神。旋复花、野鸡冠、小蓟

点缀其间，装裱夏天的另一番深义。唯有

蛇床子深处必卧有一条警惕花蛇，在红砂泉

喷涌处吐出蛇莓红信，每一朵都让我惮于靠近。

轻逐，蜻蜓是伸手即逝的幻影，品类中要数黄蜻蜓

和红蜻蜓跑得更久远，它们跑去夏天烘灸后的

稻田里飞舞。在烘热的令人窒息的稻花香里，

眼见着就要抓住它温热的尾巴，田埂却暗暗使出

平铺直叙马绊筋草，夏天使我们一次次摔倒在那里。

.8.

腊月

你去的地方有玫瑰。

隆冬之甚。兄弟生于腊月

是一种隐喻。他的抑郁症正在

细细调集，支持他白来一趟的论据。

动与静，冬月和腊月，我和他的比对，

不过是白雪同腊梅的较劲。密集碎语

热恋般铺天盖地，说好瑞雪兆丰年，

春天又岂会包藏祸心。兄弟他说，不，如果

换我来负责绽放，梅朵上溃败黑丝是水蛭

翻腾的新年？所以说龙门映雪，摆尾幻象。

所以说雪花这冰的脆鳞，雪花这冰的脆鳞。

.1.27

东街

短肥腿菠萝骨碌眼坑坑洼洼起伏不平，

搅和盐渍交通、迭跖蜜隼。长久以来，

对你来说，星星是天空数不尽的秘密雀斑，

每一桩星辰都令你振奋。绕舌三尺，而被风

过早扯皱的是你舌系带上的操劳溃疡，

因年长而无法自愈。好时节真有必要

送你一副幅员辽阔的舌面，芥菜卷葱绿。

.5.21

对于早春的记述

早春最早在指间融化。有人手棒田畦中

汪汪薄冰，以为青麦盈盈奔涌会跟过来

相随。昔年阳光悉数站上门坎似青葱少年刻意

背弃光亮将不易觉察的微笑制成一道铁门坎

书签。我们要记取，早春里一滴被推送而出的

闪耀露珠。今天，那针尖上的夺目刺青已经掉

落进空气散漫的悬崖，尘埃奔突正被恣意消解。

．2.9

现场

已抱定不会相认，搬出不知是谁的祖先来，

听说来自一场山雨的指点。他挤走灵魂和水份

停止流淌，肤色接近泉眼边红砂石在夜晚来临时

黯沉下去那一刻的色彩，看客挤在一起领受

苍白桐花和月色。胆大者手触粗糙松枝用差不多的

手感去敲击、触碰，挑破看客们眼珠子底下的

肌骨和疏碎绫罗。有人坚持说听到噗噗撕裂音，

嘭嘭肚腹音和咝咝声，崩颓坟头大蛇爬上去

借人之口的混沌诅咒已快要濒临失效：在此

守护伴侣。看客们先后散去并不是因为忌惮。

.5.25

退至

可以设定为今天。冥想收拢几根责任的

鱼骨退岀海洋，湖泊，池塘，山岳。

退至我不曾知道星辰的局限。比如随时

可见它就在我们头顶上方刚刚杜撰永恒。

退至我还不知道若在暗处举起，假借汽枪

之力就能让水杉树枝变为一只飞鸟的悬崖。

退至父亲中断他的演示之前。他不小心

最终透露的苍白灰烬，不肯坍缩的头颅。

退至我以虚空为键盘，积极伸触，举起又

缩回，一遍遍重复：兄弟，我没找到回车键。

退至我在塑造我的路上，还不曾有一个困挠的

兑现：更好和更坏，向一个我轻易夸口的这些。

退至我还不曾了解我们被观念轻易摧毁。

工地上随处可以听到搅拌机对石头、水泥，

沙浆吼岀混凝土。预制，眨个眼就板结、坚硬。

退至我摧毁我。毁灭又重生，新，应接不暇。

退至石门，冬至，在婴儿时我还不知道雪。

.6.1

雷弗诺尔

今天我想起小时候我有一个会跳舞的玩具。

紧上发条不用吹气她就会在桌子上转圈圈，

在设置好的程式中（也许还设计过欢乐）

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我的出神症由来以久。

那里，楼下小天井中几件白大褂又在追逐

光脚板儿逃命的孕妇。她的脚指头被不平砂石

套上旋转的殷红舞鞋。肚皮上晦黄碘酒标注

凸出靶心——小头颅将吞吐体内一条绝望冥河。

我记得我的同事，妇产科医生有着

僵直的身段和突出的门齿，因而在不说话时

也时常展露切齿笑意。昔年我还不知道

如何谅解自己时常窜科室与之闲谈。她曾经

给我讲述一起最为惊骇的凶险：注射下来

还是活的。直须徒手断杨柳，蔚蓝青枝折。

在医院，诞生和死亡都会流于平淡。

在麻柳树下，

我见到乡民处理死亡的方式如埋旧瓷。

看不过去时满月才似无影灯打在后院柏树上，

那里公厕深坑内往往微漾着恍白的被随意

丢弃的小小旧瓷，溜溜翻身若满月。

.7.7

注：雷弗诺尔，防腐杀菌剂。注射用于终止中期妊娠有效率达95%

瞬间

这世间每一条道路都在天空的

时光之箭下，树荫沙沙响，但不会瞬目

接住更多箭镞。此时如有摇曵名字，

使我从一支铅笔的木质刻纹上读到：小鱼儿

使我想起，我和它在黑礁底部共同结识到

一朵流云。小时候我们呆在一起指端就会

握有重叠的流沙和倾倒下来的山青色密篦。

唯有不同，那时我已提早被取了一个名字

据说是为从万物无名中慢慢叫岀自己。

耗费整整一个下午，我在江水中捕捉它。

它们叫一群小鱼儿，它们穿透流水的破绽。

.9.26

冷坛

“小孩子唯一不要靠近冷坛

在那松柏根须努力垂进的崖下

某个垂危孩子的花衣裳被紧塞入陶罐，

那处，无时不在等一个闯入者的灵魂。”

在山道上奔跑，最紧要的是守住灵魂。

所以我知道在我的花衣裳内必定藏着

被巫术紧盯的热活灵魂，在碾子坪，

那个高崖是小孩子的禁地。

（蓉姐姐砍柴时用嘴唇咬断松柏粗枝

冷坛的应验才日渐式微。她后来远嫁他方。）

在山道上奔跑，最要紧的是与灵魂对话，

把温热气息吹进青石缝隙获得回应。

那垒砌出的高高低低祖辈墓地，早已学会

隐去墓碑，不再暴露一片不朽丝绸。

（挖坟者中有人暴毙，有人感染

奇怪毒素，全身溃疮留瘢，孤老终身。）

我需要识记并一路准确辨认过去，

让风吹立黄发竖琴，对祖辈说出不同心声。

在山道上奔跑，我要慢慢辨认自己。

我把她当成准确的出发。我今天过来找她。

她给月亮提巴篓，带着月亮在奔跑，

但被月色钩住脚后跟；她在那处确定星空下，

在高梁杆火把点燃又熄灭的时刻，

随表哥们为挤一场坝坝电影，祖辈

必定暗地里照看她跑过田坎和村落。

听说丝茅草已能拴住山道上任何一头野兽。

荒草裹住并密实了冷坛。已贴近失效。

而村子，碾子坪似乎已成为更大的冷坛，

在陶罐内部不动声色地紧塞入声色繁花，

咔嗒一声上把时间锁。

村里的青年全部提走灵魂。年长者像不断

掉落的苍白桐梓，在地上摔出铃铛般音讯。

他们住在起初用作避暑的山庄，在院落青瓦上

袅绕成炊烟，轻的

和成一片豹子或喜鹊云，眼见着就在头顶走掉。

不再有见证者。在外婆为童年的我划定的

警示线之外，最初我摸到的我的那枚热活

灵魂，是否被冷坛摄走一分。当我在

山道上眺望冷坛，当外省姑妈传讯问

我是否愿成为战斗英雄姑父的养女，玩笑或试探

令我恐惧，

那是我第一次对空间的转换隐隐生出戒心。

我离开她时，她是我倒在山道上的影子。

我回望她时，

她不会想到，我是经由她在山道上

扶起来的多米诺幻象，险些还带倒她。

每一个我与我之间，隔个我就险些是

悬崖。当她向每一个我传递出冷坛训示，便

注定掉帧，渐次衰微，晓其大意是让我和我和

我带着衣裳出走，提走灵魂赖以依附的部份，

这很令人头疼，细枝末节，想想还遗留过什么？

．10.12

倏忽

这时候我多想用一条江找回一双眼睛，

那在洪流中飘摇隐去的淡竹叶像一艘竹叶船

落满翠鸟和晨星。白鹭飞过碰巧带来岸。青山

掀起白雾头巾刚刚才卸下满坡石头，林木葱茏，

绿篦般将飞鸟又再梳理一遍，猜出黄莺和画眉。

那天我和你站上水泥趸船，二龙滩就要沉沦下去

让出水路，以便弄丢我们的眼睛像冲走淡竹叶。

.11．10

洪流

在我很小的时候，暴雨接连

下了很久。那是个黑夜，

大人们急聊：有东海，

南海，北海，就差西海了！

我大骇，昏黄油灯下紧盯

壁上一只大木盆，想到的是

长江漫至脚下我如何越过汪洋；

上游的汪洋涌过来。大谷草堆上

绝望的三四个人手舞衣衫向岸上挥

我旁边乡邻低声回应了这呼救：

看他们噻，要是漩入三峡湍流……

这场景深深映在我的童年：

上游洪荒中一定有人抓住了树；

还有人被洪峰冲走，奢望抓住

更大的树；也许什么也没抓住。

这是个黑夜，好友来电谈及

这些年各自生活，她说真虚无。

这让我又一次想起洪流：

有人原地抓住树；有人随波逐流，

有人在汪洋上呼救，活着！

而我，一直在岸上发呆

直到可能的洪流奔涌过来把我卷走。

．3．13

街衢笔记

而月亮长毛将会有连天的

洪水来淹没我们的桥了

——佚名诗

长江大洪水的时代背景

绵延旷阔，朐忍县朐忍呼哧翻滚。

小人，小人物，歇脚小河口

屁股墩坐冰冷条石。我熟悉的街坊

某某男嘴衔半截油条正试戴一支腕表：

大清早漂移，表的主人臌胀浮肿谒过街衢

是位上游妙龄；青壮男人抠紧新式皮箱倒头河床

朐忍县民双眼紧盯江面，眼里有绿宝石的光亮。

信息漫天飞。嘴向嘴打听。白发老翁忧心忡忡

从小河口地洞放走一只扁嘴鸭。第二天，鸭子

冒头喘粗气出没下游十里磷肥厂：脚下是空的！

扁嘴鸭眯对细密眼，空洞席卷空洞的瘟疫。

更晕头转向的是，磷肥厂一处房舍

临江南门一百八十度豁然转身北山面壁

这使小城一夜间安静好多，直至暴雨消停。

夜里我做梦抱着家里一只蓝色塑料桶悄蔑蔑地

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