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散文》第期

我的村庄，在米高的山坳里窝着，地方小，不起眼，地图上找不到它。村庄人少、地少，草木多、鸟雀多、野兽多，沟沟岔岔多。农人依山临河筑屋。有人家的地方就有树木。村庄流传着一句古训：门前不栽桃，屋后不栽柳。桃与逃谐音，不吉利；村庄的人把小偷叫“溜娃子”，柳与溜音同，屋后栽柳易招贼。因而，村庄人家的房前屋后长着核桃树、梨子树、苹果树、杏子树、李蜜树、枣树和柿子树。村庄气候寒冷，我长这大，未曾见过村庄有樱桃和橘子树的影子。

除了果木树，房屋四周也栽山白杨、泡桐和香椿树，这些树成材，有用，是乡亲们最爱栽的树。山白杨和泡桐标致、轻巧，可做箱子、板柜，解成板儿铺楼。香椿树直溜、瓷实，耐腐蚀，是栋梁，盖瓦房做檩子椽子，是上佳材料。太粗的，就留给老人做寿漆（棺材），让老人百年之后，住的房子不比活在时的差。

杏子树做八仙桌漂亮，红沁沁的，美观又沉稳。

梨子树做案板好看，明黄淡香，光润暖心，结实耐用。

粗大枯死的核桃树做大门，沉重稳实，刚正不阿，不变形，不走样，漆成高贵的朱红色，嵌上铜色门钉，套上金色门环，使白墙黛瓦的房屋，“朱红大门挂珠帘，紫气东来飞紫燕”，凸显一种中国式的喜气，中国式的富贵，中国文化底蕴的气派。让自己活得尊贵，活出一种韵味儿，也让路人一饱眼福，滋生羡慕的情感。

草木心怀善念，是村庄人的“恩人”，总是在村庄人最困难的时候，舍身相救，等待村庄的人把自己采回家，去换些养命钱。山山岭岭像草药架，沟沟岔岔似草药箱。地上长的柴胡、苍术、丹参、白芨、黄芩、人参、天麻、老鸹扇，藤蔓吊的金银花、五味子儿，树上结的柏树籽儿、连翘、橡栗子，还有哪些皮儿值钱的丝绵树、老虎麻，心儿是药的通草花......多得枚不胜数。背个背笼，装个板锄，上坡转一圈儿，就是一背笼上好的药材。我读书用的学杂费，全靠这些草木资助。记得有年暑假的一天下午，挎个竹篮去自留山，只在一丛连翘树上，就捋了满满一挎篮成熟炸裂的壳儿，晒干，卖了4元多。一个假期，挣的钱可供一个学期花用。

每回一趟村庄，老有人谈论某某女人，勤劳，吃苦，仅一年的采药收入，都有一两万元。这是一个令人心动眼热又立志的话题。

村庄的人对待草木也像亲人。屋后的草木，是不准人砍伐破坏的，这些草木是近邻，更是日夜守护家园的卫士，有它们的忠诚守护，村庄才不会遭受洪水猛兽的偷袭，才如此安宁祥和。果儿成熟了，采摘果子的人总要留几枚在枝头，乡亲们叫看树，怕树饿坏了，来年不挂果。其实，是人们留给鸟儿吃，鸟儿也是村庄的土著，和村庄人做了千百年的邻居，世代相伴，睦邻友好。秋冬季节，在一棵棵柿树上留几个红彤彤的柿子挂着，留给鸟儿过冬。腊月八煮腊八粥，要先喂果树，舀一瓢喷香的粥，拿把高粱扎的刷子在房前屋后的果树上刷，生怕树饿着。至于树吃没吃这些节日美食，我不知道，只见过鸟儿和虫蚁饕餮美味时的陶醉神态。

果树是村庄人的存钱罐儿。往年乡亲们脸皮薄、怕羞，树上结的果儿不好意思卖，送人和自己吃了，吃不完的糟蹋了。而今有了商品意识，把天然成熟的果儿运到街市上卖，深受食客的青睐。核桃、板栗、柿饼儿，已是村庄的名片儿。

草木和人亦敌亦友。早些年，人们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开始屠杀草木，侵占草木的领土，无边海涯的开荒垦地、广种薄收。谁知，没过多久，碰上暴雨季节，山洪咆哮，山体滑坡，汹涌洪水像剥橘子一样，给坡地剥皮，露出白生生的岩壳，闹得村庄四面受敌、惶恐不安。好在，实施退耕还林政策后，人们又将坡地归还给了草木，一丛丛，一簇簇葱茏葳蕤的青草，一排排，一片片茂茂密密的绿树，手牵手，足抵足，钢铁长城般挡住了夏秋季的暴躁雨水，村庄重新焕发出山青水秀、野花烂漫的迷人景象，无比温馨安详。

屋得有人住。一旦一家人远离村庄，屋子空落，不要一年半载，草木就会沿着门前的小路，大肆进攻人家院落，霸占场院中的每一寸土地。待过年主人返乡，不可避免的来一次人草大战，夺回栖身的地盘。

飞鸟恋故林，游子思故乡。草木也是鸟儿的家园。麻雀悄密兮兮地在草丛里、在灌木丛中做窝。喜鹊喜欢在高大的核桃树、香椿树和山白杨的枝丫间筑巢，一年筑个新家，看见一户人家门前的香椿树叉上，层层叠叠6个窝，像座6层小洋楼，特神奇。啄木鸟无畏无惧地把泡桐和柿子树啄开一个窟窿，钻进飞出，好不得意。村庄的人，纵使打工的地方再遥远，到年跟前也要往回赶，回到村庄与家人团圆，访邻居，走亲戚，在树木掩映的小路上来来回回的走。

说村庄风景如画，没一点夸张的意思。春天，草绿木翠，山花绚烂，空气清新如泉，阳光淡雅明净，是养生养心的好地方。夏季，草木繁盛，瓜果飘香，清凉的山风徐徐吹拂，把村庄的温度调节得刚刚好，是避暑的最佳处所。待到秋风骤起，秋雨淅沥，杏叶黄如蝶，柿叶红似火，山山岭岭的黄腊木呼啦啦燃烧起来，整个村庄兴奋不已，再高超的画家，也妙笔生花不出村庄的美景。到了冬天，朔风呼啸，大把大把摘光了落叶乔木枝头的红黄叶儿，这些赤身裸体的树木，像一个个健美男女，遒劲的枝干，在湛蓝如洗的天空，直刺，弯钩，回环，做出各种造型，是村民甩掉衣服，扬起锄头，露出古铜色的肌肤之美、力量之美、自然之美。村民与草木相依为命久了，人便有了草木的性格，草木也有了人的性情和骨气。

村庄有了草木而生机勃勃，草木与村民为邻而有了价值和诗意。善待草木，博爱村庄。

青山绿水间，竖座小楼，琉璃瓦顶，很洋气，也很有禅意。红砖围墙，随势赋形，顺乎自然。每次路过，红漆大门紧锁，不见人进出。好在，一年四季，总有各种各样的花朵，耐不住寂寞，趴在墙头，对路人笑。春天的迎春，夏天的木槿，秋天的香桂，冬天的救命粮。这些花儿，我最喜欢哪木槿，一朵一朵，紫莹莹的，若金屋藏娇的美人，凤冠霞帔，巧笑倩兮。

村庄的农家，前庭后院栽木槿，菜园四周也栽木槿。庭院的木槿当诗读，“中庭有槿花，荣落同一晨”。当画看，就像画痴欣赏吴冠中的《木槿》油画，仙狐迷住一样，呆萌呆萌。吴冠中这样祝愿《木槿》：“有一株木槿长得高过屋檐，满身绿叶素花，花心略施玫红，这丛浓郁的木槿遮盖了我家的破败门庭，并吸引我作了一大幅油画。但画的母体却早已枯死了，愿艺术长寿。”这幅油画价值连城，被澳门“赌王”之女何超盈以万元竞拍收藏。买不起名画的山野村夫，植一株木槿在庭院，可观赏一辈子。

门前户口的菜园子，要修篱笆围住，挡猪又防鸡。沿着地畔，斜来斜去插一排竹竿，绑成菱形的篱笆墙，篱笆里外栽木槿，密密匝匝两行，几遍春雨喷洒，嫩叶就拱出来了，嫩簇簇的，绿出一个圈儿。《礼记》里有：夏至到,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槿荣。夏至前后，木槿花开了，一畦菜园，戴上一个花环，美极了。木槿一开，便一发不可收拾，一朵追一朵，一茬接一茬，从夏至一直开到霜降，像个说书的,绘声绘色，高潮迭起，有一肚子扯不完的故事。

古人称木槿是美人花。《诗经》里“有女同车，颜如舜华”，称赞同乘的姑娘，脸儿好看，如一朵木槿花，说得人心旌荡漾，玉兔乱蹦。李白对木槿也是赞不绝口：“园花笑芳年，池草艳春色。犹不如槿花，婵娟玉阶侧”。芬芳的园花，艳美的春草，都不如婵娟样的木槿姿态秀丽，曼妙优雅。倾城的木槿，在村庄，就是素颜的邻家妹子，朴素灵气，温柔恬静，初心不改地恋着家园。

木槿叫“舜”，来自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尧舜时期的历山山麓，长着三株木槿，一到夏秋，鲜花满树，烂漫如锦，美丽极了。一年孟秋时节，作恶的“四凶”前往观赏，见到如此美景顿心生歹念，为争夺木槿互相打斗，刨倒了三株木槿。奇异的是，木槿倒地后青叶枯萎、香花凋零，惨不忍睹，“四凶”见状便悻悻离开。这一消息被正在历山耕作的虞舜听闻后，匆忙赶过来，和农夫齐力扶起木槿，培土浇灌，让木槿奇迹地复活了！新生的木槿郁郁葱葱，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当天深夜，三位漂亮的木槿仙子飞入虞舜的梦里，告诉他，姊妹三个已经以恩公的讳“舜”为姓，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说完翩然离去。此后，虞舜践天子位，将三株繁花似锦的木槿移植城内，供为国花。这个美丽的传说，教人向善，温情暖心，叫人好生喜欢。

心情浮躁了，看看木槿就安静了。“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退隐江湖的王维，在辋川的小院栽了木槿，早晨起来，看够了木槿花，才去菜园摘一把露葵回来，做清斋素食，坐在松下细细品味。这种看破红尘，寂静闲适的心境，多像村庄里的农人！外面的世界再好，也没家乡亲。唐朝诗人钱起更会享受木槿带来的快乐。“木槿花开畏日长,时摇轻扇倚绳床。”烈日炎炎，他半躺在树荫下的绳床上，轻摇蒲扇，悠悠晃动，嗅着丝丝木槿花香，闭目养神，消暑祛热。晏殊喜欢夕阳下的木槿：“紫薇木槿花残，斜阳却照栏杆”，残花之美令他陶醉，让他活得逍遥自在，活得悠闲慵懒。看看，只要庭院有了木槿，便可岁月静好，一世安稳。

木槿是盛夏时节的梦之花，朝开暮落，一天就是一生。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说：此花朝开暮落，故名。日及，曰槿、曰蕣，仅荣华一瞬之义也。当朝阳冉冉升起，一树树，一枝枝乳白、玫红、黛紫、淡蓝的木槿花醒了，比赛着梳妆打扮、展露美姿，直到缤纷绚丽、美到极致时才停歇下来。至夕阳滚山时，一朵朵花瓣噘起小嘴儿，不情不愿地从枝头跳到地面。恰巧遇见，轻轻拾起一朵放到唇边亲吻，顿感屡屡花香渗入心田，把整个灵魂都染香了。

木槿在韩国很尊贵，敬为国花，唤作“无穷花”。花开时节，碧翠的木槿，爆出星星点点的花苞儿，晨曦开，黄昏落，一朵花凋零，新的花苞顶上来了，如一场接力赛，连续不断的次第开放，绚烂多姿，无穷无尽。木槿做国花，象征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

马来西亚的“国花”也是木槿，叫“大红花”，他们用红彤彤的木槿花朵，表达对祖国烈火般的热爱。有趣的是，“大红花”的花语竟然是“新鲜的恋情，微妙的美”，姑娘们喜欢在耳朵上插大红花表达爱情，插在左耳上方表示“我希望有爱人”，插在右耳上方表示“我已经有爱人了”。也有两边都插着的，哪会不会是“我想要两个爱人”呢？这些南国美女，渴望爱情的方式奇葩又浪漫，想得美不美？

木槿，是个小药架，花、叶、果、根、皮都是药。小孩子流鼻血了，爷爷奶奶就摘几朵木槿花泡水喂半杯，用土法子治。身上有了红肿，长个疮疖，就把花瓣捣烂，敷在患处，止痛消炎。也可从树根上刮几段根皮，用辣子窝儿杵茸，抹在痛的地方，拔脓消肿，效果很好。有偏头痛毛病的人，采些青绿的木槿果儿煎水喝，可缓解症状。木槿花营养丰富，入馔食用也好，花蕾清脆爽口，花瓣滑嫩甜香，做木槿花蕾饮、木槿花糯米汤或清炒木槿花，都是美味佳肴，好看又好吃。

又是一年木槿花开，邻家门前的木槿繁花朵朵，每每路过，都要驻足傻看，想我的村庄，想菜园的槿篱笆，想哪一个个漂亮的紫色花环。

一到春夏，村庄就是一个花园，戴着花朵的草木，漫山遍野。村庄的人们，不知道也从不叫它们的学名，总是把它们的小名儿叫得俗气，叫得亲。要想知道它们的“官名”，能把人折腾晕，没有一定的花草知识，很难查到它们的户口。

有种“火燎子”的灌木，很会赶热闹，天越热，开得越妖，火把一样的花儿，摇曳枝头，姿态十分漂亮。紫红色的花冠，鲜艳靓丽，河风轻吹，摇摇闪闪，尽显婀娜之美。屡屡芳香，浸满山谷。叶儿嫩长翠绿，密密簇簇挤满河道，清清溪水，闻其声不见其形，淙淙玲玲，轻音乐一样好听。

“火燎子”招蜂引蝶，一朵花上，有多只大蝴蝶翩跹舞蹈。它的嫩叶儿是猪草，枯枝干花割回家做引火柴，点着就灿烂。

这“火燎子”户籍在哪儿？让我很是好奇，打开手机搜索，我蒙圈儿了！翻来覆去的搜，却找不着它的踪迹。慌神的我只好不耻下问，向一位乡党作家请教，得到闪电回复：醉鱼草。喜出望外的我再次百度寻觅，发现它还有好多动听的别名，我先前看他人文章里的雉尾花，不知何物？原来我的村庄到处都是，汪洋恣肆，开到荼蘼。

为啥叫它“醉鱼草”？时珍曰：醉鱼草南方处处有之。多在堑岸边，作小株生，高者三、四尺。根状如八月开花成穗，红紫色，俨如芫花一样。结细子。渔人采花及叶以毒鱼，尽圉圉而死，呼为醉鱼儿草。

醉鱼草花儿美丽芳香，有小毒，人们将其捣碎投进河里，麻醉鱼儿，一捉一个准。看来，鱼儿人儿都一样，一旦经不起美丽的诱惑，付出的是生命代价，太昂贵太悲惨了，实在不值得。

村庄的沟沟岔岔里，有种土名麻黄苕（也叫野豌豆）的，根瘤扇形，千头万绪，细茎四楞中空，匍匐蔓生，开紫蓝色花朵。结荚呈短矩形，似豌豆，色淡黄，易爆裂，黑褐色的籽儿，一季一地，待到翌年春天，铺天盖地的蔓延，轰轰烈烈的开放。麻黄苕的学名典雅好听，《诗经》叫“薇”：“采薇采薇”采的就是麻黄苕苗儿。《尔雅》称之为柱夫、摇车。云：柱夫，摇车是矣。蔓生细叶，紫花可食。两晋时期著名文学家郭璞注：“蔓生，细叶，紫华，可食。今俗呼翘摇车。”清代著名学者郝懿行义疏：“即今野豌豆也。”《食疗本草》叫翘摇，说它好吃：长食不厌，煮熟吃，佳。若生吃，令人吐水。美食家苏东坡也赞不绝口：菜之美者，蜀乡之巢。巢菜就是野豌豆苗儿。不管这些名人怎么吹捧，都吊不起我的胃口，我的记忆里，这种泛滥的植物难闻更难吃，没有荷包蛋好，更没肥肉片子香。

村庄有种花叶儿炸起，像鸟的翅膀，蓝紫色的花朵，若一只只蝴蝶，振翅欲飞，特美。乡亲们唤它老鸹扇，从它的形态看，很像。翻书，它的学名更雅更美，叫鸢尾花，诗人舒婷说它会唱歌：“在你的胸前/我已变成会唱歌的鸢尾花/你呼吸的轻风吹动我/在一片丁当响的月光下”。荷兰画家文森特·梵高有幅名为《鸢尾花》的油画，价值连城，拍卖到万美元，被视为全世界最昂贵的十幅画之一。鸢尾花为草本植物，五月开花，香气淡雅，可调制香水。根状茎是样中药，全年可采。小时候我上坡挖过，晒干，卖钱攒学费。

坎塄上的黄花学名萱草，花苞儿煮汤，是月母子催奶的美食。春天，贴着地面生长的黄花苗儿，名曰蒲公英，是菜也是药，小孩儿见到哪绒绒白球，就小心翼翼掐断肉茎，握着举着，嘬起圆圆的小嘴，噗噗地吹，仰望白絮漫天飘飞。面条菜叫王不留行，时珍曰：此物性走而不住，虽有王命不能留其行，故名。八月炸是预知子。“婆娘腿”的学名儿叫马桑。黄蜡木到了北京香山，便出尘脱俗，华丽豪气，美名香山红叶。只要你用心查阅，都可帮野花找到户籍，你会发现，每一朵野花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我村庄的人有趣，喊人都唤小名儿。人的小名俗，男人叫“铁锤”“石头”“狗子”“猫头娃儿”之类，女人唤作“捡子”“多子”“改子”等等，长得再帅再美的人，只要喊一声儿小名，就成丑八怪了。叫花草也一样，土里土气的，哪么漂亮的花，被老家人叫得，灰头灰脸，一点都不美了。好在，叫野花野草像唤邻家妹子，很甜很亲。人被叫小了，花草被叫亲了。

在村庄，菜园不在道场边，就在屋旁。玲珑小巧的，围了一圈篱笆，布满青藤绿蔓，缀着花儿，吊着瓜儿，篱笆像花环，菜园似花园。

喇叭花像个情痴，见啥都爱，大大咧咧，无拘无束的，想爱就爱，不管不顾，缠上谁就不放手，一股忠贞不渝的劲儿，谁也动摇不了。它天生一副平民性格，适应环境能力强，有点土壤就扎根、攀爬、乐此不疲地吹着喇叭。绕到苞谷杆上吹，坐在篱笆墙上吹，躲在瓜架下吹，无忧无虑的神态，如同我老家人，爱唱山歌的他们，肩着锄头上坡唱，放工回家路上唱，下雨坐在门口板凳上唱，村子老了（亡故的隐晦叫法）老人，他们能你一句我一句的唱上几天几夜，亡人几时不上山（上山，土语，指下葬），他们就唱到几时。他们不要报酬，就是想让故去的人，热热闹闹、无牵无挂的离开人世。

喇叭花还有个正能量的名字，叫“勤娘子”，是一种很勤劳的花。晨曦露白，它就醒了，绕篱萦架的开。早起的人们，用水抹几把脸，出门，吸着清新的空气，眼看朵朵鲜花，拉开篱笆门，去地里揪几苗青菜，拔几根葱蒜，摘几条黄瓜，掐一把豆角，回家做早饭。待袅袅炊烟缭绕时，太阳也冒出山尖，阳光喷洒下来，篱上的喇叭花，吹得更加欢实、分外热闹了。篱上有了这些瓷白、深紫、粉红、青蓝、淡绿的喇叭花儿，显得格外灵动鲜活，让生活有了情趣，日子有了色彩。

篱笆是花的乐园，也是豆的乐园。顺着篱，间隔地丢几粒四季豆，就不再理它，任其自由生长。浇场透雨，四季豆就从土里钻出来了，薄而细的叶片儿，稚嫩绿莹，恣意的神态很是可爱。不几天，豆秧子就伸长一大截，一卷一卷地往篱墙上爬，爬着爬着，叶儿也大了，篱笆也绿了，噼里啪啦炸开花朵，一朵朵白，一朵朵黄，一朵朵紫，一朵朵红，细细碎碎，嘟嘟噜噜，一圈篱笆被装饰得靓丽妖娆。花期暂短，花儿尚未凋谢，豆角伸出来了，一爪爪吊在篱笆的空隙中，青青嫩嫩，胖嘟嘟的，天天摘，天天有，好像永远都摘不完。

钟情篱笆的还有黄瓜丝瓜。夏初，在篱根下间隔地丢几粒黄瓜籽、丝瓜籽，浇几瓢水，就不管它了。它们和农家亲，不娇气，有个地方就满足。不几日，就破土长出来了，约莫尺把高，就开始伸蔓，抓着篱笆，翘着头向前爬、往上攀，很快，篱笆墙上就水绿水绿的，缀出黄色的小花，一派阳光灿烂的景象，吸引一只只蜜蜂在秧子间嗡嗡穿梭，长势旺盛的的藤蔓上，吊着一根根嫩长带刺的黄瓜，赤条条的，煞是可爱。摘下看，皮薄、肉嫩，水绿色，顶花带刺，用瓜叶擦擦，咬一口，脆生生，响嘣嘣，甘甜爽口，满嘴生津。

相比倩倩黄瓜，丝瓜极尽张扬。瓜叶大手大脚展开，阳光照在上面，绿得妖精狐媚，毛毛刺刺的藤蔓，生猛跋扈，势不可挡，哧溜哧溜，牵得老长老长，一眨眼就网满了篱墙，垂着的瓜条，懒身子吊多长，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丝瓜不能生吃，可好看。龙应台说：家前有土，土上可种丝瓜，丝瓜沿竿而爬，迎光开出多朵黄花，花谢结果，累累棚上。我就坐在那土地上看丝瓜身上一粒粒突起的青色疙瘩。想象她看瓜的样子，日子跟着唯美起来，生活也来劲儿了。

葫芦也往篱笆上爬，在篱笆上荡秋千，在篱笆上滚蛋蛋。南瓜也想蹭上篱笆，藤一绕一绕上去了，花大朵大朵开了，小瓜好不容易秋在半空，大一点，通！掉下地，摔闷了，坐在篱笆下，一声不吭地趴着赖着，把一块儿泥土坐个坑。

秋天，苍石红泉少隐家，牵牛延蔓绕篱笆。喇叭花还在篱笆上缠，在篱笆上吹。野菊花围着篱笆团团转，猴急猴急的开。黄的，紫的，淡蓝色的，一小朵一小朵，从篱笆的空隙中钻出来，调皮捣蛋的样子，好看得很。

寒冬腊月，竹篱笆后，初见横枝，出现了梅花的倩影。再风一更，雪一更，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篱笆上，隐隐约约透着红，仙气飘飘，梦一样的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