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深处（节选）
◎徐国志（满族）
王者归来
年2月23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栏目播放了吉林省汪清自然保护区，一群东北虎扑下远红外摄像机的新闻视频。皑皑白雪成为巨大的幕布，白桦林腾出一片空隙，十余只棕红色斑纹的东北虎，占据白雪中央，奔腾跳跃，嬉戏争斗，虎态可掬。主播语调里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一时，这段新闻视频，成为家里家外，网上网下，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这真的是百兽之王吗？真的是野生东北虎吗？居然有这么大的一群！
想起夏天时，和家人一起去动物园，看到假山旁的一只老虎，在一处树阴下静静卧着，无精打采，一副万事不关心的样子，仿佛一只“病猫”。
这些被饲养在动物园里的老虎身上，一点也见不到传说中的虎威了。只是刹那间瞟你的眼神，冷冷的，隐着杀气……
老虎就快要成为传说了。现在全球仅存的野生东北虎也不足五百只，主要分布在从俄罗斯远东地区锡霍特山脉至中俄交界的区域。而在一百多年前，东北虎广泛分布于中国东北温带针阔混交林地带和俄罗斯远东地区。想想《清实录》里记载的康熙皇帝——“朕自幼至今已用鸟枪弓矢获虎一百五十三只”，这位精于骑射的皇帝，曾三次东巡，到“龙兴之地”祭拜长白山。第一次东巡，在桦皮山狩猎，一日亲射三虎。第二次东巡，猎虎十二只。康熙一生所猎的一百五十三只老虎，大概都是东北虎吧。
康熙皇帝在木兰围场圈了一块一万多平方公里的皇家猎苑，每年带着王公大臣和八旗精兵来猎苑进行狩猎和训练军队，史称“木兰秋狝”。就是这个距我的家乡百十余公里的木兰围场，到二十世纪初，离康熙皇帝“一日射兔三百一十八只”不过二三百年的光景，就因过度采伐，土地贫瘠沙化，别说一日围猎三百多只兔子了，就是土拨鼠也不常见了，肆虐的沙尘一度吹扫北京城。
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始，经过机械林场三代人近五十年绿化，木兰围场森林覆盖率由11.4%提高到80%。年12月5日，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授予塞罕坝机械林场的建设者“地球卫士奖”。9.3万公顷的塞罕坝，现如今是真正的绿水青山。山鸡草兔寻常见到，“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粥锅里”的昔时景象指日可待。但是狼、黑熊还是很难看到，更别说老虎、豹子了。
可是现在，当年康熙一日射虎三只的桦皮山，又见到老虎成群，这怎能不让人兴奋！有白雪为证，有高高的白桦林为证。那在电视镜头里奔腾跳跃的老虎，就在雪花飘飞的长白山汪清自然保护区里，如果雪花是长白山的底色，那么东北虎的棕红色斑纹，就是冬日长白山最炫目的色彩。它们是大自然赐给人类的珍贵礼物和美丽祝福。
打开地图，汪清就在眼前。对版图上右上角的这块粉色区域，我早就熟悉。在鲁迅文学院学习期间，同学董瑞光家在延吉，就在长白山的怀抱里。四个多月朝夕相处，晚饭后绕着公大校园操场遛弯，在一排排高大的银杏树下，不止一次听他说起家乡，说起曾经工作过的大石头森林公安局。从他的言语之间，感受着长白山的四季，那一望无际的森林，总是让人向往不已。
汪清自然保护区坐落在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汪清县和珲春市境内，年6月，国务院批准成立吉林汪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面积公顷，包括兰家林场、西南岔林场、杜荒子林场、金苍林场、大荒沟林场。其中核心区面积公顷，缓冲区公顷，实验区公顷。
东北虎的活跃地不仅限于汪清自然保护区。从年开始，北京师范大学组建的团队，在民盟中央副主席、北师大副校长葛剑平的率领下，根据东北虎、东北豹可能扩散的路线，自珲春的中俄边界至中国东北内陆，依据森林景观连通性，建立了面积多达2万余平方公里的外相机监测网络，布设了余公里长的边境样带，以便观测东北虎、东北豹活动情况。漫山大雪里，在高大的落叶松、红松、白桦树林间，呼啸的北风裹挟着雪粒，葛剑平和他的队员们化作一个个跋涉的雪人，以科学的严谨和执着精神，在这个区域，以3公里乘以3公里的距离，网格化布置了余台远红外摄像机，安装了数以千计的“千里眼”。
这些“千里眼”准确观测到了每只东北虎、东北豹的身体花纹，并通过花纹对比，测定出每一只东北虎、东北豹，在不同时间、空间的活动情况，收集各种信息，找出它们的活动规律。最终捕捉到的权威数据显示，在整个监测区内，仅珲春国家自然保护区及其周边区域发现有东北虎种群，—年期间，至少有27只东北虎活动，其中10只雄性、8只雌性，9只幼体；至少42只东北豹出没，其中，20只雄性，17只雌性，5只幼体。这个数量超过了已报道的俄罗斯境内东北豹的总数。
年11月6日，这个团队的研究人员，还看到了激动人心的场面。在夜幕中，一只成年雌性东北虎带着它三个月大的四只幼虎，不时走走停停，歪头看着摄像头，像是在探寻这个黑盒子是啥。
年8月13日，《光明日报》记者鲍盛华、实习记者赵洁对东北虎豹国家公园试点进行了追踪报道。
“近年来，东北虎和东北豹在吉林省东部长白山区频频亮相。监测数据表明，至少有27只东北虎、42只东北豹在吉林省境内活动。而在年，这里只监测到野生东北虎4至6只，野生东北豹3至5只。”
“经过多年的生态环境保护，长白山林区的野生动物数量不断攀升，仅东北兔、雉鸡、松鼠等种群数量就增长了70%以上。正是这些积极的变化才使得东北虎豹回归故里。调查监测显示，目前长白山林区野生东北虎豹正处于高速增长、小区域集聚，急需向内陆扩散的特殊时期。”
是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急切地拨通了董瑞光的电话，他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来吧，我带你去汪清、珲春的林业局转转。
老董的诗集《雪落群山》，字里行间飘出的雪花，让人时时感受到长白山的大雪。我的家乡承德冬天也是冰天雪地，但是，董瑞光是将大雪写成紫色的第一人。我喜欢他诗歌里紫色的雪，喜欢他诗集中大雪覆盖的长白山。“一万年后，雪已变成紫红色的莲花/我躺在雪里，听母亲唱歌/花瓣一片片飘落，又被风/一片片拾起”。
长白山燃起了我胸中的火苗。汪清、珲春、野生东北虎、豹……我盼望着冬季来临，盼着走进大雪纷飞的长白山，到汪清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在白雪铺就的白桦林里，感受百兽之王虎啸山林。
走进长白山
年8月29日，接到全国公安文联通知，参加“忠诚保平安、寻找最美森警”主题创作实践活动。心里的一团火苗，又熊熊燃烧起来。通知要求，深入吉林省森林公安局，大力弘扬和宣传公安一线民警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的英雄模范事迹，努力创作一批贴近基层民警，反映民警真实生活和情感世界，地域特色浓郁的公安文学精品。
虽说在我印象中，森林警察的工作不外乎处理乱砍盗伐、侵占林地一类案件，不会有什么惊心动魄让人震撼的故事。但是长白山的那群东北虎豹，像一条闪闪发光的链条，将我和长白山、森林警察连接起来，我竟有些迫不及待了，想去探寻长白山大雪深处里的秘密。
火在胸中燃烧，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拉起行李，一路向北，向着梦一样的长白山进发。
从长春站乘高铁到延吉，一路向东。延边州森林公安局政治部的赵处长和宣教干事王士勇热情接待了我们。在火车上，赵处长介绍沿途经过的各县市名称和趣闻。看见沿途不时闪过的白桦林、柞树林、黑松林，和林子里随处可见的一片片蕨类植物。想起在家乡承德，要开车跑出一二百公里，去茅荆坝森林公园，才能找到蕨菜、野鸡膀子（贯仲春夏时的秧苗），稀罕得了不得。赵处长说，这里林子里多得是，蕨菜可以用镰刀割。
茅荆坝森林公园里，也有成片的白桦林，有风吹过的滚滚林涛，被什么动物拱食后，像被犁过的山皮植被。当时就想，不会碰到豹子和狗熊什么吧。便向遇见的当地山民打听，山民就笑，说，哪有什么豹子和熊瞎子呀！要是早辈子，那还真没准，现在可都是传说喽！连我也没见过。见我们也咧嘴笑，又说，野猪可是有的，还成群搭伙呐，你们也得多加小心哟！
我向赵处长打听东北虎豹国家公园还有多远，想起查看网上的资料时，保护区就在延边州境内。我急切地想知道汪清自然保护区的情况。赵处长开玩笑，说百闻不如一见嘛！这次我们可以直接到保护区里去看看，那儿不但有森林公安局，还有好几个派出所，就在保护区里。有一个派出所的警务室，设在虎豹国家公园森林最核心的地方，离最近的派出所还有三十多公里呐。我说，三十多公里，也不算远嘛，我们一定要去看看。赵处长笑笑，说，虽说都是路，大森林里的路和外面的路不一样。
东北虎豹国家公园选址于吉、黑两省交界的老爷岭南部区域，东起吉林省珲春市林业局青龙台林场，与俄罗斯滨海边疆区接壤，西至吉林省汪清县林业局南沟林场，南至吉林省珲春林业局敬信林场，北到黑龙江省东京城林业局奋斗林场，总面积平方公里。其中汪清森林公安局所管理的林区范围有平方公里，全部被国家虎豹公园所覆盖。
到延吉高铁站已是中午十二点了，一下高铁我们直接去了州森林公安局。
局长王延声对这里的工作如数家珍：近三年来，延边州森林公安局查处林政案件起人，打掉涉林团伙25个人，收回林地.5公顷，收缴木材.6立方米，挽回经济损失余万元。
统一组织清山清套行动次，出动警力2.5万余人次，收缴遥感红外照相机84台，猎具10万余个，野生动物12起只，解救放生黑熊、金雕、花尾榛鸡只。
破获系列非法收售国家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案和非法持有枪支案，收缴各种枪支14只。成功破获森林公安局建局以来最大的“4.13”、“2.18”滥伐林木案。特别是延吉市烟集林场滥伐林木案，打掉团伙5个47人，现场勘察滥伐米数立方米，扣押作案车辆3台，锯木机、油锯28台。收缴木材吨，扣押赃款17万。
侦破“8.13”非法收购出售濒危野生动物制品案和在全国都有重大影响的“3.09”、“3.20”盗伐千年红豆杉案。
查处治安案件起3人。缉枪治爆收缴各类枪支支、子弹发，成功销毁手雷和炮弹枚。
数字是枯燥的，但这些数字展示了延边州森林公安三年来的工作战绩。数字后面是两千余名森林警察的无私奉献和日夜奋战。是这些数字，实现了延边森林公安局聚力主政“林区平安化、基础信息化、执法规范化、队伍正规化、警民和谐化”，筑牢林区安全、生态安全、边境安全三大高地，精心打造“全国最强的森林公安局、林区群众最满意公安队伍”的目标。支撑这些数字的，是“生态是第一责任，使命保护永远在路上”的理念，是一个个森林警察的流血流汗和无数个不平凡的故事。
……
刊于《民族文学》8年4期
徐国志赞赏
